今日他也是才知晓，贺诚好歹也是长阳侯府的二公子，因着盲眼，竟然连国子监都进不去，若不是这只眼睛，他的前途，想来应该是不只像前世那般，只是在京外穷乡僻壤外放，做个芝麻小官的。</p>
贺顾想及此处，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会去问问王家大哥的，你且回去吧，叫诚弟安心读书，不必为此烦扰。”</p>
刘管事闻言一喜，连忙道：“驸马爷这般心慈宽仁，日后……日后定然福报不浅的！”</p>
贺顾笑骂道：“嘴倒挺甜，我自己亲弟，还用得着你替他谢我？且回府去罢！”</p>
刘管事连忙笑着应了是，这才带着那两个小厮转头，回侯府去了。</p>
贺顾带着兰宵、征野去了王家，只行到半路，天色却已渐晚，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昏暗下来的天幕，有些犹疑。</p>
寻思道，时候也晚了，要不然还是明儿，再来找王家大哥吧？</p>
谁知，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贺顾正犹豫着，迎面便遇上了刚刚从国子监回来的王家大哥，王沐泽。</p>
王沐泽生性爽朗好客，且比他弟弟王二哥话唠的多，见了他来，先是愣了愣，也不问来意，便从马背上下来，两步走到了贺顾面前，拉着他寒暄了起来。</p>
等贺顾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王大哥拉着，坐在王家正院茶厅里了。</p>
王家二老，且不说他的恩师王庭和王老大人，对贺顾这个年纪最轻的门生，一向颇为赏识，也不似对其他学生，那般要求严苛。</p>
毕竟贺顾家中有爵位承袭，且他便是真要入朝为官，多半也是子承父业，任个武职，是以王老大人对他的要求，也只是读书以明理，而不强求他做锦绣文章，解艰深经义。</p>
至于王老夫人，看着贺顾长大，从小没少照顾他，这个师母，在贺顾心中，甚至都不比亲娘差什么。</p>
是以今日贺顾一登门拜访，王家一家人，自然都是十分高兴的。</p>
贺顾被留着用了晚饭，在饭桌上才把言定野、贺诚读书的事提了提，王沐泽笑道：“这倒不难，只要把你那个名额，匀给你表弟就是了，只是你以后便没机会再进国子监读书了。”</p>
贺顾笑道：“我如今还进去读什么书？又不能科考。”</p>
王沐泽道：“这倒是，不过你弟弟，本来就该进国子监的，也不知为何他们将他拦了下来，这样吧，明日我去替你问问。”</p>
贺顾忙站起身道：“那我就要替诚弟，先谢过大哥了。”</p>
王沐泽笑道：“子环也太多礼了，这点小事，你寻人跟我打个招呼便是，也值当你特意登门，还带这么多东西来，也忒矫情。”</p>
王老夫人在边上，给贺顾夹了一大筷子糖醋排骨，笑道：“别光说啊，快吃饭。”</p>
等贺顾在王家吃完饭，天色已晚，王老大人也开了口，要留他在府里过夜，明日再回去。</p>
老师亲自相邀，贺顾自然不好拒绝，他想了想，反正也不过是在外面过一夜，瑜儿姐姐跟他不住一个院子，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他不回去过夜，便在饭桌上直接答应了。</p>
只叫了个小厮，回公主府去报个信儿，说他今日有事外宿，明日再回去。</p>
贺顾在王家和恩师、师娘、王大哥相谈甚欢、和王二哥大眼瞪小眼，暂且不论。</p>
公主府这边，裴昭珩却等了他整整一日。</p>
天黑了——</p>
还是没回来。</p>
天幕浓黑如墨，星夜悬沉，明月皎皎。</p>
夏日里天气炎热，裴昭珩只穿了件中衣，垂眸坐在案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里的书。</p>
灯台里的灯油，不知多少回，又快烧尽了，那灯火刚一开始有摇曳迹象，兰疏见状，便赶紧又添了些。</p>
待添完了，她这才小心翼翼的侧目看了看裴昭珩，低声问道：“快子时了，殿下，歇了吧，再看就熬眼睛啦。”</p>
裴昭珩沉默了片刻，道：“驸马还没回来吗？”</p>
兰疏道：“没呢，奴婢已经吩咐过了，回来了，偏院那边会过来告诉咱们的，现在都没来，想是今日也不回来了，宿在外面了吧？”</p>
正说着，一个丫鬟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p>
那丫鬟停步在门前，隔着门低声道：“殿下、兰疏姑娘，驸马爷遣人回府传话，说是今晚不回来了。”</p>
兰疏倒没太意外，刚要说知道了，裴昭珩却忽然开口问道：“驸马去哪了？”</p>
门外的丫鬟道：“回殿下的话，那传话的小厮，不是咱们府上的，只来报了个信，说是今晚驸马不回来，就匆匆回去了，也没提驸马爷今日宿在哪儿呢。”</p>
裴昭珩：“……”</p>
兰疏道：“知道了，你也去歇了吧。”</p>
丫鬟应了是，这才离去。</p>
兰疏转头，正要劝三殿下，既然驸马爷今日不回来，便没必要再等着了，且她也实在没想通，驸马爷与三殿下，也不是真夫妻，又不宿在一处，殿下何必这般点灯熬油，等着驸马爷回来？</p>
只是尽管裴昭珩称她一声兰姨，兰疏却也心知，她毕竟只是下人，三殿下的心思，她猜得出来倒还好，猜不出来还多管，反要惹人嫌，也不敢再问。</p>
裴昭珩道：“你也去休息吧，不必守着我。”</p>
兰疏看了他一眼，心中虽然有些担心，却还是应了是，关门径自出去了。</p>
她也累了，还是回去歇了。</p>
裴昭珩房里的灯，却直亮到将近天明。</p>
第二日兰疏起了个大早。</p>
三殿下一向洗漱更衣不要旁人侍候，晨起他总会自己收拾打理好，每一日都是雷打不动的早起练剑，然后朝食。</p>
谁知这一日，三殿下却不练剑了。</p>
兰疏见到他的时候，三殿下已换了一身素静低调的外出打扮，直接让膳房传了朝食，草草用过，便要出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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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殿下脸色不大好。</p>
他眼下两片淡淡青色，甚为明显，像是昨夜没歇好，兰疏见了心中不免打了个突，甚至没敢问他要去哪儿。</p>
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跟在后面，自然也不敢问，殿下这是去做什么……</p>
城南，文盛书坊。</p>
裴昭珩习武多年，日日不辍，是以耳力极佳，虽然还未走近，且带着帷帽、遮掩面目，却也听到了街市上，那家书坊附近的几个小摊贩，交头接耳的议论声。</p>
“昨日啊……昨日我亲眼见着的呢！还能骗你不成？他家东家，便是前些日子，那个和宫里的公主娘娘，成婚的驸马爷，我远远看了一眼，啧，真是俊的没边儿！”</p>
“是么？驸马爷亲自来，就为了给相好的撑腰么？”</p>
“可不是，我已打听过他家铺子里的伙计了，说是以后，铺子搞不好都是那位姑娘管啦，且我当时附在门边儿，听得一清二楚，驸马爷亲自说的，咳……”</p>
“说什么啦？”</p>
那说话的摊贩压低声音，惟妙惟肖的模仿道：“你是爷的人，别怕，没人敢欺负你，爷给你撑腰！”</p>
“啧，怎么驸马爷才刚和公主娘娘成婚，就在外面有相好啦？”</p>
“这我哪儿能知道？不过公主娘娘毕竟是公主娘娘，金枝玉叶，在家中，肯定也是趾高气扬的，哪儿有外面的姑娘温柔小意、体贴柔顺，伺候的舒坦？”</p>
裴昭珩：“……”</p>
兰疏见他顿了脚步，本来还不知道为什么，走近了，她便也听到了那边的议论声。</p>
愣了愣，立刻沉下脸来，低声道：“这些人，竟然如此大胆，随便议论殿下和驸马的是非，奴婢这就叫人去……”</p>
裴昭珩沉默了片刻，道：“不必吓他们，只叫他们不要造谣就是了。”</p>
兰疏连忙道：“是，奴婢知道了。”</p>
便转身吩咐随从，找那个几个小贩的麻烦去了。</p>
裴昭珩却没再回头看，只径自走进了文盛书坊的大门。</p>
文盛书坊，装潢还算雅致，迎面扑来一股墨香，铺子里掌柜似乎不在，只有两个伙计在看店。</p>
裴昭珩抬眸环视了一周。</p>
只可惜……既没见到贺顾，也没见到兰宵。</p>
有个穿黄衫的小伙计，圆头圆脑，生的十分机灵，见到来客了，连忙迎上来，笑道：“姑娘，想看点什么书？”</p>
裴昭珩顿了顿，道：“……你们掌柜不在？”</p>
伙计道：“掌柜的有事，刚才出去了，一会就回来。”</p>
那伙计见这姑娘个头高挑，又带着帷帽，衣着料子看着也甚为昂贵不菲，便猜她估摸着是哪家的高门小姐。</p>
这位小姐问了也不答话……难道是想买那些个话本子，不好意思开口？</p>
伙计自以为猜中了真相，压低声音道：“姑娘可是想看那些个话本子？不瞒姑娘说，咱们铺子里往日也没有，可昨天东家亲自做主，给铺子里补了新的，那可都是眼下最时兴的呢！”</p>
裴昭珩本来还在想，要不要等掌柜回来，再问问贺顾去向，忽然听这伙计提起东家。</p>
这家书坊的东家便是贺顾，他自然知道，昨日贺顾来了这里，他也知道，否则今天也不会来这儿找他。</p>
听伙计这么说，裴昭珩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兴趣，道：“哦？你们东家亲自补的……什么话本子？我看看。”</p>
伙计闻言连忙笑了笑，道：“好嘞。”</p>
立刻动作麻利的从柜台后面，摸来了两本小册子，又小步跑着回来，递到了裴昭珩面前，低声道：“姑娘，眼下可就这么两本，都是原本，稀罕着呢，眼下我们铺子还没开始印，您是第一个问的，若是姑娘要，印了的第一本，便是姑娘的了！”</p>
裴昭珩心中暗觉好笑，这小厮嘴倒是滑，话都让他说尽了，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一看，却愣住了。</p>
扉页上的书名赫然是——</p>
《我做哥儿那些年》。</p>
裴昭珩愣了愣，道：“哥儿……是什么？”</p>
伙计嘿嘿直笑，搓了搓手，道：“姑娘这是许久不买话本子了吧？最近时兴的话本子，十本有八本都是写的哥儿的故事，要说写哥儿的开山鼻祖，那还得数樊阳的一顾先生呢！这本便是一顾先生卖给我们铺子的，全汴京城，可只有我们文盛书坊，拿到了一顾先生的原本啊。”</p>
裴昭珩怔了怔。</p>
……一顾先生？</p>
樊阳……顾……文盛书坊东家亲自添的货……还只卖给了他家书房一家？</p>
这也太巧了，难不成……这话本子……</p>
……是子环闲情逸致，空闲时所著？</p>
他饶有兴味的勾了勾唇，问那伙计道：“哥儿……是什么？”</p>
伙计隐秘的笑了笑，凑过头来，低声道：“这哥儿……便是能生孩子的男子。”</p>
裴昭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