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笑道:“有什么好谢的,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博个功名,那就比怎么谢我都有用了。”</p>
贺诚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眼眶竟微微泛起红来,看着贺顾低声道:“娘……娘她那般对待大哥和三妹妹……大哥竟然还这样毫无嫌隙的待我,帮我找王司业通融,又请了颜大夫替我看眼睛……”</p>
他说着,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带了几分鼻音,半晌才继续道:“大哥恩情,诚定然好好记得……一辈子不忘。”</p>
贺顾闻言,不由得一愣。</p>
便是他自己,都没想到,贺诚竟会想了这么多。</p>
贺顾上一世,军营里打滚,靠着武职混口饭吃,虽然读书,却也没动过科考念头;这一世见了长公主,更是早早打定了主意吃软饭,更加不曾想过要考功名。</p>
他自然也不晓得,对于贺诚这样从小在圣贤书里,泡着长大的小书呆子而言,能重新入读国子监,意味着什么。</p>
贺诚心中感激自不必说,再一想到他亲娘,那般苛待大哥三妹,而大哥竟然能不顾旧隙,如此对他,心中只有更为他母亲所作所为羞惭,又暗自发誓,以后若能有所作为,必然不会辜负大哥今日恩情。</p>
贺顾半晌才反应过来,见贺诚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忙道:“害,我道是什么事,把你弄成这样,罢了,你娘干那些事,我已找她算过账了,你自好好读你的书,没什么好替她多想的,别叫这个误了前程。”</p>
贺诚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连连点头应是。</p>
裴昭珩先前还做“长公主”时,就已经将长阳侯府的家事查了个底朝天。</p>
他基本已经清楚了贺顾、贺老侯爷与那位继室之间的龃龉,此刻贺顾贺诚兄弟一番言谈,贺顾没觉得有什么,落在裴昭珩眼里,却只觉得——</p>
子环心性之纯良,莫说是在京中王孙公子之中,便是裴昭珩长到如今这么大,也是头回见到,如他这般胸襟宽阔之人。</p>
他对那继母所出的弟弟,竟然能如此不计前嫌,裴昭珩扪心自问,便是换了自己,也未必能如贺顾如今这样。</p>
他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垂眸看着贺顾和贺诚交谈时,少年那带着笑意的俊朗侧脸——</p>
……子环虽然花心、风流了些……可其他地方,却又实在可爱的紧。</p>
……叫人挪不开眼睛。</p>
贺顾正要最后叮嘱贺诚一句,叫他在国子监好好读书,却听三殿下在边上,温声问了句:“这么多书,二公子怎么不叫下人帮着拿?”</p>
贺顾闻言一愣,看着贺诚怀里那一摞老高的书,的确是多的有些夸张,也奇道:“是啊,诚弟怎么不多叫个小厮跟着呢?”</p>
贺诚忙道:“害,不碍事,只是几本书罢了,也不重的,我拿得动,再说不是还有小夏跟着我吗。”</p>
他这话说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就仿佛他抱着的那一摞二尺高、本本都快有拳头厚的书,的确是轻如鸿毛,然而他身后,那跟着他,只抱了贺诚怀里一半多书卷的小厮,却已经开始胳膊发颤了。</p>
小厮等了半天,似乎终于扛不住了,苦着脸小声道:“……二公子,咱们先回去放书成么?小人……小人实在是拿不动啦……”</p>
贺诚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是么,那要不你再分几本给我吧?”</p>
贺顾见状忙道:“罢了,也不说闲话了,你快回屋放书去吧。”</p>
裴昭珩、贺顾二人,这才与贺诚告了别,重新登上马车,启程前往京郊的庄子去了。</p>
往京郊庄子去,这马车怕是还得跑上一段时间,贺顾正琢磨着,寻个什么话题和三殿下闲聊,却听他忽然问道:“不知二公子那只眼睛,是如何盲了的?”</p>
贺顾一怔,没想到三殿下,竟然忽然问起了这个。</p>
不过如今,殿下是他的小舅子,亲戚之间,会关心关心家事也不奇怪,贺顾便没多想,只把那日贺老侯爷在宫中和他说的当年旧事,跟三殿下复述了一遍。</p>
他说的随意,裴昭珩却听得眉头轻蹙,待贺顾说完了,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这么说,当年子环的亲娘,和如今的侯夫人,竟然是同一日生产?”</p>
贺顾提起这事,神色也蔫了几分,想起早早过世的言大小姐来,闷闷道:“嗯,自从我那弟弟夭折后,娘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虽说爹给娘用药养着,毕竟还是虚了,后来又怀了容儿,本不该生的,大夫都叫娘喝落胎药,说若是非要把容儿这一胎生下来,搞不好到时候母子两个,都保不全了,可娘……娘她却死活不依,怎也不愿意喝那药,后来生下容儿,容儿虽然保住了,娘却没几天……就去了……”</p>
贺顾越说声音越低,神色显然也很低落,裴昭珩见他这般神情,连道:“是我不该多问,反惹了子环伤心。”</p>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已经想远了。</p>
裴昭珩毕竟以女子身份,在后宫待了这么久,又替陈皇后打理宫务多年,诸般妇人之间的阴私手段,他见得比寻常男子多得多,是以听了贺顾刚才所说,他生母言大小姐和那继室,当初竟然是同一日生产,心中便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头。</p>
且他记得一件事——</p>
以前贺顾曾经对“长公主”提过,言老将军、以及他那早逝的亲娘言大小姐、乃至贺顾自己,都是自娘胎里出来时,便是天生大力,与寻常人甚异。</p>
再联想到方才……那位继室所出的长阳侯府二少爷贺诚,他也不过十来岁少年模样,抱着那么老高一摞书,边上那已经成年的小厮,都尚且撑不住,贺诚看着细胳膊细腿,竟然好似毫不费力一样……</p>
裴昭珩便不免多想了一层……</p>
若真是他猜测那般……定然不能放过那狠毒妇人。</p>
……只是这事,眼下还没证据,也可能只是他一时多心,猜错了……</p>
也没必要立刻告诉子环。</p>
再等等吧。</p>
贺顾却不知道三殿下坐在他对面,想了那么多,他正抽着鼻子,目光却不经意触及了马车车厢小几上,一本薄薄书册,定睛一看,瞬间呆住了——</p>
这……竟然是……</p>
《我做哥儿那些年》????</p>
且还是翻开的,显然之前已经有人,将这话本子看了一半了……这是三殿下的马车,除了他……</p>
还能是谁看的……?</p>
三殿下,他……他他他怎么也在看这玩意????</p>
贺顾心中顿时惊涛骇浪起来,他瞥了一眼那半翻着的话本子,只这一眼,便瞧见了翻开那一页,正好是书中,哥儿和他相公这样那样,写得十分叫人起鸡皮疙瘩的床|事……</p>
贺小侯爷当即呆滞在了原地。</p>
正常男子,不会看这种东西吧……?</p>
难不成……难不成昨日他在御花园里,产生的那错觉……根本不是错觉么?</p>
这一世的三殿下……就是断袖?</p>
不对……不只这一世……</p>
贺顾想起来了,便是上辈子,三殿下都一把年纪、三十来岁了,他去金陵恪王府时,也没见着有王妃啊!</p>
一个男子,还是个王爷,王子皇孙又不愁娶不到媳妇,一把年纪了不成婚,还能因为什么??</p>
殿下他……他十有八九,就是断袖吧!</p>
贺小侯爷被自己这念头吓到了,看着三殿下的眼神,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惶恐。</p>
……真不是他大惊小怪,见不得断袖……断袖当然没什么稀奇的,但是……</p>
但是若是这断袖,是自己的小舅子,还……还对自己有意思,这……这就有些可怕了啊!</p>
昨日,三殿下在御花园里,看他那个眼神,跟他说话那语气……</p>
……就是不对劲啊!</p>
肯定不是他的错觉!</p>
贺顾越想越害怕,心道——</p>
天呐,怎么现在才发现,他竟然还约这位爷,一块去庄子泡温泉……若是三殿下真的像他猜的那样,这不是……这不是自投罗网吗?</p>
只是他心中虽然觉得自己没猜错,却又不敢完全笃定,也抱着一点微弱的希冀,希望是他多心了,三殿下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其实殿下不是个断袖,更没有丧心病狂到,打自己姐夫主意的地步……</p>
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多心了,他和殿下毕竟是姐夫和小舅子,又才见面了这么短短两日,殿下怎么会如此饥不择食呢?</p>
……肯定是他近日,颜之雅的话本子看多了,这才草木皆兵了!</p>
贺小侯爷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却不知道,他那风云变幻,脸皮疯狂抽搐的模样,落在裴昭珩眼里,变成了另外一重意思。</p>
裴昭珩会堂而皇之的,把这话本子放在小几上,且又特意翻到了这一页,让贺顾看到……</p>
当然是故意的。</p>
而子环见了这话本,这幅心虚且惊惶不已的模样,便让他心中完全笃定了——</p>
不仅这话本子是子环所写,且他必然也是断袖,或者说……男女亦可的。</p>
否则,他究竟心虚个什么劲儿?</p>
裴昭珩心中确定下来,便也彻底打定了主意——</p>
子环这般多情、花心、风流的性子,指望着他自己老实了,变得专情,那是必不可能的。</p>
就像他父皇和子环的父亲——贺老侯爷那样,男子花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刻在骨子里的、甚至有时候,他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p>
似子环这般性子,想要把他牢牢握在手心里,便必须把这花心的家伙……</p>
吃的死死的。</p>
……才能少了那许多的糟心事。</p>
他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看着贺顾,忽而勾唇一笑,低声道:“怎么?难道子环竟然……也是一顾先生的拥趸吗?”</p>
“……这倒巧了,我近日也在看先生的话本子,咱们倒可以就此……交流一二。”</p>
贺顾:“……”</p>
……谁他娘的要交流这个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