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虽然这么想, 可活了两辈子，这等尴尬事贺顾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时竟然想不到该说什么话接茬。</p>

不巧的是三殿下的尴尬, 看样子也不比他少, 二人之间瞬间冷了场, 汤池里热气蒸腾氤氲, 他俩却都没敢看对方，一时无言。</p>

半晌, 贺顾才轻咳了一声，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轻声说了句：“呃……泡的有些头晕，我先出去了，殿下再待会？”</p>

三殿下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p>

贺顾这才逃也似的出了浴，更衣时便忍不住想，还是他大意了，虽说殿下另有心慕之人，只是却也毕竟是断袖、喜欢男子的, 既然如此，以后共浴这等事，还是少和殿下做为宜，一来是避嫌, 二来也可避免一些没必要的麻烦……</p>

比如今日这等尴尬场面。</p>

贺顾换好衣裳，也没等三皇子出来就出了隔间，见那两个婢女还守在外面，道：“我先去歇了，一会殿下换好衣裳出来, 你们好生侍候。”</p>

两个婢女点头道：“是。”</p>

贺顾转身要走，却又忽然顿住了脚步，他有些怕这两个丫头没眼力见，小声道：“……你们只需服侍殿下起居，引他去宿处即可，多的事不必做，小心别触了霉头。”</p>

这才转身离去。</p>

贺顾这一夜都睡的不大安稳，很是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本来先是梦到了他和瑜儿姐姐大婚那日，喜房里姐姐头戴凤冠，穿着大红嫁衣，垂着眸含羞带怯坐在他面前，这倒是个好梦，可后头就开始不对劲了——</p>

梦里的新嫁娘瑜儿姐姐，当着贺顾的面摘了凤冠，一层一层褪去嫁衣，露出里面的身子……</p>

贺顾刚开始还觉得没什么，后头就越看越不对劲。</p>

长公主香肩半露——就是露出来的这肩，着实宽了些……臂膀也着实太结实了些……</p>

这些也还都罢了……</p>

可胸膛怎么也一马平川……？</p>

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女人的身子啊。</p>

贺小侯爷心中悚然一惊，抬头往上看，却正好撞进一双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里，三皇子看着他，道：“子环，你觉得我奇怪吗？”</p>

贺顾：“……”</p>

梦里的贺小侯爷，瞬间吓得萎了。</p>

……然后他就这么被吓醒了。</p>

他从床上被惊得猛地弹坐起来，胸膛急促起伏，过了半天，眼前视线逐渐清晰，才回过神来——</p>

原来只是个梦。</p>

这才心下稍安，额头上却已经是出了一层薄汗，也只得强行宽慰自己，重新睡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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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顾、裴昭珩二人，便这么在这京郊庄子里住了两三日，第四日一早，才收拾行装，上了车辇回京城去了。</p>

贺顾自做了那个梦，再加上那日汤池里的尴尬情形，心中便已对三皇子有了三分芥蒂，倒也不是怨怪他什么，而是单纯只出于避嫌之心，觉得自己一个媳妇不在身边的独居男子，应当和断袖小舅子，保持几分距离罢了。</p>

只是他态度冷落了下来，倒也不知三殿下是否察觉到，总归他是一句话也没多说的。</p>

不过保持距离归保持距离，正事贺顾也没忘，二人回了京，贺顾便请了颜之雅来了一趟公主府，替三殿下把了脉，只是贺顾本以为颜之雅多少能看出点问题来的，谁知颜姑娘把完了，却只是面露三分疑惑，看了看三殿下……</p>

又看了看三殿下。</p>

依脉象看，颜之雅实在没诊出来什么。</p>

这位端坐公主府茶厅，容止温雅的三殿下，身子不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强健得很，可小侯爷和三殿下，却又都明明白白的跟她说，三殿下他体虚畏寒多年……</p>

小侯爷也就罢了，三皇子可是皇帝老儿的亲儿子，他都说了有，她要是硬说没有，那不是跟他对着干么？</p>

而且观小侯爷神色，分明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三殿下的身体，不似作伪，应该不是存心忽悠她。</p>

颜之雅竟一时也有点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了。</p>

贺顾见她久久不说话，急道：“怎么样，姑娘倒是说句话呀。”</p>

颜之雅“呃”了一声，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抬眸却正好望见了那位没病装病的三殿下，一双深邃如幽潭的桃花眼里。</p>

那双眼睛一言不发的注视着她，乍一看像是在笑，再一看却又意味深长。</p>

颜之雅心中便不由得猛地打了个突，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道：“呃……殿下脉象平和，虽然看不出什么大问题，但喘咳、畏寒之症，诱发原因甚多，也不能仅凭一个脉象就断言症结所在……”</p>

裴昭珩听她这么说，看着她时，微不可察的轻轻勾了勾唇角，这才挪开目光去，没有说话。</p>

贺顾却被颜之雅绕的头昏脑胀，急道：“那……那怎么办，若是确定不了症结所在，可该怎么治啊，难不成殿下的病便治不成了吗？”</p>

颜之雅站起身来，把随身带着的小药箱合上背起来，道：“我回去琢磨琢磨，若是有头绪、有办法了，再告知小侯爷。”</p>

贺顾无奈，也只得应了。</p>

颜之雅是个聪明人，刚才只是见了那位三殿下一个眼神，便意会了他几分意思。</p>

所以给贺顾答的话里，才故意留了些余地，只含混不清的暂且糊弄过去了。</p>

倒也不是她转头，就把贺顾这个旧主卖了，实在是她孤身一人在京，也不敢得罪王子皇孙、天潢贵胄啊……</p>

出了公主府门，她带着跟着她的丫头，也有意无意的把脚步放缓了三分，果不其然，还没行出西大街，便有一个小厮跟她行了个礼，交给她了一封薄薄书信。</p>

颜之雅回了城南院子去，打开那封书信一看，只见里面叠了几张银票，和一张浅黄信笺，银票数额不小，信笺上的内容，却叫她看了后，愣在了原地……</p>

却说贺顾原本还信心满满，以为颜之雅妙手回春，定然能看好三殿下的病，谁知今日却发现，颜姑娘竟对三殿下的病，似乎不太有把握，甚至连毛病出在哪儿都没说就跑了，他心中便不免要着起急来。</p>

没了颜之雅这颗定心丸，这半个月，贺顾便开始加派人手，开始到各地为三殿下寻访起名医来。</p>

谁知三殿下知道后，却拦住了他，叫他不必再如此费心，又说自己早晚会好起来，贺顾听了，要仔细问他，三殿下却提起了另一件事。</p>

三殿下道：“我有件事想告诉子环，只是牵连甚广，干系繁杂，我一时也不敢断定，可能还需传几个人来，问过才能断言。”</p>

三殿下这一打岔，他说的语气郑重，面色肃然，贺顾也被唬了一跳，一时忘了方才看病的事，问道：“殿下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又要传什么人？”</p>

这些日子他也没留心三殿下在公主府中，整日里在做什么，只知他时不时就要出府去，难道便和今日他要说这事儿有关不成？</p>

却听三殿下道：“此人身居内宅，我也不好贸然传唤，还得子环叫她来。”</p>

贺顾疑惑道：“是谁？”</p>

三殿下道：“……多年前，贴身侍奉子环生母的那位婢女，如今可还在吗？”</p>

贺顾一愣，道：“殿下是说……曲嬷嬷？”</p>

三殿下找曲嬷嬷做什么？</p>

贺顾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三殿下点头，心中却也隐隐升起了一点不大好的预感——</p>

三殿下平日里，不是会拿正事开玩笑的人，他既然开口要见一个内宅妇人，多半是真的有正事，而且是非找来曲嬷嬷不可的正事。</p>

贺顾也不再多问，只是遣人去了言家，把曲嬷嬷从贺容身边请出来了。</p>

曲嬷嬷被带着进了公主府茶厅，见了贺顾，显然也很迷惑，茫然的看了看贺顾、又茫然的看了看他身边的三皇子，迟疑道：“爷找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么？”</p>

贺顾道：“我身边这位，是本朝三皇子殿下，今日找嬷嬷来，也是殿下有话要问嬷嬷。”</p>

曲嬷嬷显然也吓了一跳，道：“三……三皇子殿下……这……这……”</p>

裴昭珩道：“不必拘谨，嬷嬷且坐吧，只如实回答便是，我今日只是想问清一件旧事，不是要寻嬷嬷的错处。”</p>

他语罢，便有丫鬟扶着曲嬷嬷坐在了茶厅下首，曲嬷嬷见他神色确然温煦，不像是要找她麻烦，这才心中稍安，道：“不知殿下寻来老奴，是要问什么？”</p>

裴昭珩道：“我听子环说，当年言家小姐……也就是子环生母尚在时，一直是嬷嬷侍奉左右，可是如此？”</p>

曲嬷嬷点头道：“的确如此，小姐自还在府中时，奴婢便跟着她了，后来才会被将军、夫人挑中，随小姐嫁入侯府。”</p>

“既如此，当年的侯夫人……生下那夭折的第二胎时，嬷嬷可也曾目睹了？”</p>

曲嬷嬷一怔，心道当初小姐生过一个夭折的少爷这事……便是如今侯府里知道的，也没几个，且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这位三殿下……是如何知晓的？</p>

而且，他问这个做什么？</p>

贺顾也听得奇怪，忍不住道：“殿下……你……”</p>

裴昭珩打断了他，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子环稍安勿躁，待我问清楚了，自会告诉你。”</p>

贺顾便也只得禁声。</p>

曲嬷嬷见贺顾默许，便回忆了一会，半晌才叹了口气，低声道：“的确如此……当初小少爷生下来时，我还抱过，虽然胎中稍有些不足，也不过是抱着分量轻了些，那时我还想着……日后得找个奶水好的精心喂着，谁想……谁想一夜过去，第二日竟就没了……唉……”</p>

裴昭珩道：“这么说，孩子是夜里没的，第二日嬷嬷才见到的？”</p>

曲嬷嬷点头，道：“是这样。”</p>

“孩子既然刚生下来，嬷嬷怎的不曾贴身看着？到第二日才发现？”</p>

曲嬷嬷叹道：“殿下有所不知，当初小姐生产以后，虽然孩子是出来了，却出血的厉害，那一晚上险些就没挺过去，我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小姐那般情形了，自然是和另外几个妹妹守在小姐身边一整晚的。”</p>

裴昭珩道：“既然如此，那一晚上，是谁守着孩子的？”</p>

曲嬷嬷想了想，道：“虽然已经过去这样多年了……我倒是也还记得，当时守着小少爷的，是一个姓魏的姐姐，并两个侯府的家生子丫头，那位姓魏的姐姐，也是和我们一道随小姐嫁入侯府的，”</p>

裴昭珩闻言，皱眉道：“偌大侯府、堂堂长阳侯夫人，为何生了孩子，只有你们这么几个人看着？”</p>

曲嬷嬷沉默了一会，不知为何抬眼瞅了一眼坐在上首，也听的微微蹙眉的贺顾。</p>

贺顾见她这般神色，道：“嬷嬷有什么就说吧，不必顾及我。”</p>

曲嬷嬷见他这么说，顿了顿，才道：“……这事，说起来就是经年的龃龉了……那时候爷也还小，这些年来我怕给爷添堵，是以从未提过，只是今日既然贵人问了，那奴婢也就不忌讳了……”</p>

“当年……小姐初嫁给侯爷时，原是有过一段好光景的，他们二人，都是将门出身，又是好年华，新夫妻成了婚一时也是如胶似漆，只是后来，这日子过着过着，便渐渐变了味……”</p>

“侯爷是个倔脾气，偏偏小姐她自小备受将军、老夫人宠爱，也一样执拗好强，犟起来谁都不让，他二人成婚二三年后，便时常因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得府中家宅不宁、鸡飞狗跳，偏偏又谁也不愿意让步，这就越闹越僵……后来临到小侯爷两岁那年，更是吵了场大的，小姐她一气之下，带着小侯爷跑回了言家，后来虽然侯爷上了门，把小姐劝了回去，心里却十有八九是埋了刺儿，生了怨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