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听裴昭临这么说,也只不过付之一笑。</p>
他替新皇料理了二皇子,又抄了三皇子的恪王府。</p>
那段日子,京里无论是昔日里趾高气扬的勋贵们,还是曾经自命不凡的清流们,只要是掺和过夺嫡之争的,但凡听了贺顾这个名字,就没有不悚然变色的。</p>
贺侯爷是新皇沾满了鲜血的刀——</p>
虽然污秽,却锋利。</p>
后来贺顾被问罪,有一条原因,便是滥杀皇室宗亲。</p>
贺顾后来才明白,站错队固然要命,然而不管他追随了谁,见不得人的刀,总是要在江山定平后被收起来的。</p>
重生后他想的越来越明白,贺顾不那么怪太子了,但同样,他也会离太子远远的。</p>
这辈子,贺顾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刀,他只想做个普通人,和自己喜欢的女子成亲生子,活的轻松点,什么从龙之功,谁爱要谁要吧。</p>
至于长公主厌男这码子事——</p>
贺顾相信水滴石穿,只要他们成亲了,他好好表现,长公主总会被他打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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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宫中为长公主裴昭瑜挑选驸马,择出京畿家世清白的官家子弟十余人,一一进宫参与内廷考察。</p>
不管贺南丰如何横眉竖眼,贺小侯爷还是把自己打扮的帅气逼人,施施然的出门了。</p>
这些天征野也多少看出了点不对来,世子爷的反应实在不像是心仪于宫外哪家官家贵女,相反他自那日从宫里回来以后,打听其他几位被宫中纳入驸马待选名单的官家子弟,倒是很勤快。</p>
……就差让征野去把人家家里八辈祖宗都查出来了。</p>
贺顾虽然打了两辈子光棍,不知道怎么追姑娘,但眼下选驸马却不是追姑娘,竞争对手可要多得多了。</p>
和别人斗他就在行了——</p>
兵法不是白学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p>
在进宫的马车上,贺顾还在拿着来之前,他特意手抄的小纸条复习。</p>
小纸条上的字儿密密麻麻,征野凑头过去瞥了两眼,只见纸条上全是贺小侯爷列举的竞争对手和假想敌们的各项资料与情报。</p>
“荣远伯府世子,陆归宁。</p>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才:尚可(然不及我),武艺:马虎(远不及我),对公主心意:不祥。</p>
户部尚书次子,王沐川。</p>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采:上佳(我不及多矣!);武艺:无,对公主心意:无(远不及我)……"</p>
征野看了几眼,满脑子都是贺顾各种笔迹的“不及我”三个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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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那个猜测了,忍不住道:“爷,你认真的啊?”</p>
贺顾不顾马车颠簸,还在聚精会神看那个小纸条,道:“什么?”</p>
征野:“……”</p>
小侯爷的心思不难猜,征野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他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p>
看来世子爷那天跟他说的心仪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长公主了。</p>
征野有点无语:“您这纸条上,全是不及您的,既然如此,还有必要这么认真看吗?”</p>
贺顾抬头看他一眼,道:“谁说的?”</p>
他指了指王沐川名字后面,‘文采:上佳’背后的‘我不及多矣’五个大字,满脸忧心忡忡。</p>
“文章我是肯定写不过王二哥的,他分明无意做驸马,不知怎么也在此次宫中的名单里。”</p>
二人话音刚落,马车似乎是已经到了宫门前,刚一停下,贺顾就听到了马车外一个少年略带嘲讽的声音。</p>
“谁知这传言是不是他贺顾自己传出来的?若是陛下真的看中他,早该为长公主殿下将他定下,岂会还要与我等一同应选?”</p>
“我等俱是应召入宫,陛下可没说咱们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各位哪个不是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男儿?只要内廷司的结果没出来,这驸马之位,便谁都有机会!”</p>
贺顾:“……”</p>
怎么还没开始选,他倒好像先成了众矢之的……</p>
贺南丰捋了捋胡须,道:“你说吧,什么事?”</p>
贺顾在下首坐下,转头看了眼征野,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回院儿里去,把昨日曲嬷嬷送来那个匣子取来。”</p>
征野点头应是,转身离开。</p>
贺顾这才看着贺南丰道:“爹,容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吧?”</p>
他这话问的诡异,贺南丰愣了愣,莫名其妙,骂道:“问的什么混账话!不是你爹我的女儿,难道还是你的不成!”</p>
贺顾幽幽道:“既然如此,您为何如此苛待于她?”</p>
贺南丰皱眉道:“胡说,为父何曾苛待容儿了?”</p>
贺顾端起桌上茶盏,吹了吹,缓缓道:“汴京城里,不说勋贵人家,便是寻常官家小姐,都是一出生,家里就开始给姑娘准备嫁妆的。”</p>
“如今容儿已快九岁了,按理说这时候,便是添妆都已该添了个七七八八,别家快的,没准现在都要张罗着,给女儿相看人家了。”</p>
“从承河回京后,我想起这事儿来,便问账房要了他们给容儿准备的嫁妆单子,想看一看,如今备了几成?若有不足之处,我这做哥哥的,也好给小妹添置一二,结果……”</p>
贺顾顿了顿,他脸上虽然在笑,眼底却没笑意。</p>
“哈哈,结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堂堂侯府千金,那嫁妆单子,寒碜的搞不好都比不过寻常官绅之女。”</p>
他目光冷冷看向万姝儿,寒声问:“夫人口口声声说对容儿好,我倒要问问夫人,难道这好,便是给她送点稀罕吃食,这便完事儿了?”</p>
“若是如此,实在不必劳烦夫人,我贺顾的妹妹,还不至于连口好饭都吃不上。”</p>
“噢,我倒忘了,若不是夫人惦记着,蟹黄酥这种东西,原也不会出现在容儿的望舒斋,难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容儿吃不得什么,夫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不比我这个亲哥哥含糊啊。”</p>
贺南丰只有贺容一个女儿,之前没有过嫁女儿的经验,侯府太夫人又去世得早,他也并不懂得姑娘和小姐们,养在闺中是如何准备嫁妆的。</p>
他平素对后宅之事并不了解,对贺容即便还算关怀,也只是通过看看女儿近日是胖了还是瘦了,来判断万氏有没有好好照顾她。</p>
贺容倒是一直生的白胖粉嫩,一天比一天出落的水灵可爱,贺南丰也就越发相信,万姝儿这么多年来,并不曾苛待过贺顾和贺容兄妹俩。</p>
他一直以为,万姝儿这个后娘还是尽心的,可此刻听贺顾娓娓道来,才知道,竟还有这许多他不知道的门道。</p>
贺南丰心知儿子虽然叛逆了些,却从来是个直肠子,撒谎陷害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p>
贺顾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p>
贺老侯爷面色沉郁的看了看万氏,道:“若真如此,你这做娘的,也未免太不尽心了,这一年我带着顾儿离京,你不是在信中说,都在为府中庶务奔忙?容儿是长阳侯府唯一一个小姐,她的终身大事你都不上心,既如此,你究竟都忙到哪去了?”</p>
贺顾道:“不上心?我看不是不上心,夫人是太上心了。”</p>
“当年娘过世后,我与妹妹年幼,娘的嫁妆,也被夫人叫王管事寻了个由头,说曲嬷嬷是下人,无权掌管家产,强要走了。”</p>
“容儿的嫁妆并不是无人准备过,娘生前便一直在给她置产。”</p>
“我只问一句,如今是夫人管家,既如此,当初王管事,把娘的陪嫁和给蓉儿准备的嫁妆单子一起要走,这些东西都上哪儿去了?”</p>
“我娘的陪嫁,容儿的嫁妆,夫人也该物归原主了吧?”</p>
万姝儿怔然,她确实没想到,贺顾要说的竟然是这件事。</p>
事情早已过去多年,若不是今日贺顾提及,她怕是都不记得当初有这么一茬了。</p>
毕竟当年言眉若死了,贺南丰扶正她做了新夫人,府中下人都忙着巴结她,有些事根本不需万姝儿亲自吩咐,便会有人摸着她的心思先去做了。</p>
至于现在,整个侯府都归她管多年了,她又哪里能记得那死了多年的短命鬼言小姐,有些什么嫁妆?</p>
这便一时没答上话来。</p>
贺老侯爷眉头皱得更紧:“指使王管事,要走眉若嫁妆……真有这种事?”</p>
贺顾上辈子在亲爹面前,十分别扭,言大小姐去世后,他心里恼恨母亲尸骨未寒,贺南丰就迅速扶正妾室,一看他和万氏腻歪贺顾就反胃,更是一句话也不愿再同他说,父子俩见了面,也只有阴阳怪气,横眉冷对。</p>
至于受了委屈,那更是硬着头皮,打落了牙齿也要和血吞,示弱是不可能示弱的,打死他也不可能示弱的。</p>
贺顾原不信贺南丰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他就是一心护着万氏罢了,谁知,直到贺老头过世,贺顾才发现,他可能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p>
万姝儿在他心里,没准始终都是娇娇弱弱一朵出水白莲。</p>
贺南丰大半心思,估计都用在钻营朝中的差事上了。</p>
征野回来的很是时候,他捧着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气喘吁吁的跑进了正厅。</p>
贺顾接过匣子,淡淡道:“爹若不信,一看便知。”</p>
“汴京城里几家铺子——文盛书坊、兴安绸缎铺、珍客楼……其他的姑且不论,单这三家,每一个都是日进斗金,这些都是当年娘从言家带来的陪嫁,也是娘亲自置进蓉儿的嫁妆单子里的。”</p>
“除此以外,这匣子里,还留着当年娘出嫁时的陪嫁单子,张张字据清明,皆有言家账房印信为证。”</p>
贺老侯爷面色风云变幻,他猛地站起身来,两步冲到贺顾面前夺过了那个匣子,打开匣子翻出里面泛黄的纸张来——</p>
当初他与言大小姐,是两家长辈早早定下的亲事,言眉若是言老将军独女,陪嫁十分丰厚,底单字据都足足有一摞厚。</p>
贺南丰哗啦啦的翻着,越看胡子抖得越剧烈。</p>
半晌,他的目光终于顿在了最后一张上——</p>
果然是言大小姐亲笔所书……刚给贺容置了一半的嫁妆单子。</p>
贺顾等他看完,才淡淡道:“如今我也只剩下这些单子,这些田庄铺子的契书,早就到夫人手里去了。”</p>
贺南丰缓缓转头看向万姝儿,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p>
万姝儿伺候了他多年,看他这副模样,知道这是动真怒了,但今日事发过于突然,她毫无准备,慌张之下,六神无主,只能搪塞道:“这……这多年过去,妾身又怎生能记得……”</p>
贺顾笑了笑,道:“夫人不记得不要紧,叫来府中账房,对一对这些铺子,如今是不是在夫人手里管着,不就成了,这又有何难?”</p>
又道:“征野,你去账房请王管事来……还有,不能只叫他一个,把账房所有管事全都叫来。”</p>
征野点头应是,立刻又转身去了。</p>
贺顾胸有成竹,反观万氏,却吞吞吐吐,一句明白话也答不上来。</p>
贺南丰也不是傻子,此刻他已心知贺顾所说,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p>
他放下匣子,缓步走回万姝儿面前,面无表情的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有这些事没有?你侵吞了眉若的陪嫁、容儿的嫁妆,有这些事没有?”</p>
贺老侯爷再怎么说,一辈子也是戎马刀剑里过来的,平日里他虽然随和,但乍一动真怒,简直吓得万姝儿两腿发软。</p>
还好现下她还坐在长椅上,否则怕是站都站不稳了。</p>
万姝儿知道贺南丰动了真怒,今日这事儿,若不能善了,日后她在侯府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p>
……还是赶紧哭吧,往日只要她一流眼泪,侯爷总会心软的。</p>
当即抹着泪,颤声抽泣道:“怎能……怎能说是妾身侵吞她的陪嫁呢,她既已去了,又是侯爷的女人,那些产业自然也是侯爷的,怎么能留在一个下人手里?”</p>
可惜万姝儿话没说完,贺南丰却听得勃然大怒,他左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头来,右手食指先是中风一样指着她抖了个半天——</p>
继而抬手狠狠一耳光,直扇的万姝儿从椅子上被贯到了地下,乱了发鬓。</p>
这一记响亮耳光,在侯府空旷正厅里不住回响,就连坐在下堂的贺顾,都不由得听的屁股一紧。</p>
贺老侯爷看着不可置信的捂着脸,跪伏在地上的万姝儿,气的声音都在发抖。</p>
“你原只是个良妾,当初我不顾外面非议,顶着岳父岳母压力将你扶正,已是给足了你体面,你已是侯夫人了,堂堂侯夫人了!你想要什么,我不曾给你?为何……为何你却连眉若,留给两个孩子的一点东西,都不愿放过?”</p>
“你究竟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黑了心肝了?”</p>
他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道:“你别跟来了,爷自个儿去。”</p>
语罢绝尘而去,独留下侯府门口望着他背影孑孓独立的苦瓜脸征野。</p>
花月楼是整个汴京最出名的风月之地,往来其间多是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不是什么稀罕事。</p>
但鸨儿爱钞、姐儿爱俏,来嫖的有钱人常有,像贺小侯爷这样又俊俏又有钱的却不常有。</p>
他一身上等的宝蓝色窄袖锦衣滚着暗色云纹,头束羊脂玉冠,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贺顾脸上生的最好的地方便是眉眼,虽然还年少,一副顾盼神飞的剑眉星目却已经初具神韵,他刚一撩了门帘子进楼里,目光只是随意一扫,却看的一众姐儿心都差点跟着飞了出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