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笼罩着水潭。
永不停歇的瀑布从三个方向奔流直下,微弱的白光从那些尚存活性的海神膜衣上亮起,迸溅的露花如无数晶莹的碎冰闪烁在空气中。
沿着岸边有一串葫芦般的灯光,勾勒出水潭的界限,防止失足落入水中。在近岸被光线照亮的水面上,粼粼波光颤动着咆哮着,而在目力所及之外的黑暗中,水潭吞没了所有动静。
——水中沉睡着怪物。
这样的想法在靠近水潭时不由自主地变得强烈。出于谨慎,我们没有贸然接触潭水,而是踩着岸边湿滑的岩石绕了半圈。“黑漆漆的,什么也发现不了……”我背着双手,轻盈地跳跃在突起的岩石间,朝库洛洛小声嘀咕。
我们走到那条远远看去像条卧龙的管道旁。这条管道从蘑菇村背靠的岩壁中探出来,一路蜿蜒向下,尽头没入水潭。“想从这里进去的话,必须入水了啊。”库洛洛按着管道外壁沉吟。
巨大的管道由金属和水泥构成,近看更加壮观,对比之下我和库洛洛就像两只在下水道旁探头探脑的小老鼠。想到这里我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思索几秒,库洛洛对我说:“莉迪亚,用言灵要来之前神月祭用过的玻璃棺。我们先看看尹达斯忒的祭品有什么特别吧。”
“好。”我点点头,回头看了眼灯光寥落的蘑菇村——宵禁之后,几乎所有房屋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少数应急灯依旧散发光晕。我们隐没在一片黑暗的视觉死角里。我盯着面前的空地用出言灵:“给我上次神月祭使用的玻璃棺。”
——这又是言灵的取巧用法:尸体作为曾经的活物无法被言灵直接要来,但装过尸体的玻璃棺却是死物,符合言灵的制约。
无色的棺材凭空出现,库洛洛手疾眼快地在边缘搭了一下,避免其发出重物落地的声响。我拧开铅笔手电,把光线调到最弱,小心地观察起这具玻璃棺:长约三米,高度到我的肩膀,通体由坚硬的透明玻璃制成,有内外两层,也许是外椁内棺的设计,但没有什么形制上的区别。
值得注意的是,内棺的棺壁上似乎挂着一层黑色的污渍,在两层棺椁之间,则填充着一种透明的胶体。
“打开看看。”库洛洛果断说,又叮嘱:“戴上手套,别碰到里面的东西。”
我们打开了两层盖子。外椁与内棺之间那层凝胶状的东西用途不明,填充得满满当当,似乎起到某种隔绝的作用。但显然那不是防水的,因为内棺里面灌满了水,水色浑浊——我忍住不去想那具消失无踪的尸体。透过浑水能清晰看到,那层黑色的污渍就粘在玻璃棺的内壁上,像是某种渗透析出的污泥。
库洛洛用一把匕首,小心地刮了点黑泥下来,借着手电的光,仔细端详刀尖上的那点青黑色物质——像是淤泥又像是某种过于细腻的苔藓。他的表情过于严肃,以至于我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半晌才小心地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确定。”库洛洛说,“棺材没有被打开的痕迹,做了防水设计但又不完全防水。从棺中残留的水判断,尸体应该已经腐烂了——看来献祭不是要给海神喂食。那是为了什么?那层透明的凝胶封住了棺材的缝隙,如果不是为了防水进去,难道是为了防止什么东西出来?”
我被他说得打了个冷战,库洛洛却已经下定结论:“来做个实验吧。我怀疑这些黑色的东西——就是海神的诅咒!”
实验的方法很简单。
玻璃棺被重新沉入水中,只留下装在玻璃试管里的一点黑色物质。回到蘑菇村,我们又去了最初潜入的那间靠近边缘的屋子。
一事不烦二主,就是他了!
房间的主人倒在床上酣睡,发出阵阵鼾声。
那个半人高的瓦罐已经不在原处,似乎被清理掉了,但主人却没有因此察觉不对。这大概就像是回家后发现养在鱼缸里的热带鱼死掉了——正常人都不会因此怀疑是家里进了贼,杀死了热带鱼吧?
这却方便了我们。沾着不明黑色物质的匕首刺入酣睡中的男人手臂,事先堵住的嘴让他没能发出任何可疑的动静。匕首抽离,留下发黑的伤口。库洛洛具现出了【盗贼秘籍】,又翻到怀表那一页。
“本身也要把这个能力调过来,正好了。”库洛洛喃喃自语,顺便强迫男人的手指转动指针,向后一圈、两圈……
【进与退的宝贵时间】能够向前或向后调控拨动指针之人身上的时间,但“进”与“退”必须交替使用。时光逆流的用处显然大得多,因此库洛洛会有意识地在用过“退”后,再找人把“进”的次数抵消,做好下次的准备。
男人的时间随着指针的转动开始快速向后流动。头发、胡须滋长的同时,以他被匕首划伤的地方为中心,皮肤开始迅速变得青黑,蔓延到整条手臂、脖颈乃至整张脸都被不祥的青黑色覆盖。
“啊、啊啊——”
男人的身体如脱水的鱼般痛苦抽搐,棕色的虹膜被血色爬满,肌肉扭曲的两腮出现灼烧似的痕迹,成片泛白的水泡冒出,水泡之下是逐渐成型的鳞片,随着喘息而快速翕动的鱼鳃……
一场从人到鱼怪的变异正发生在我们的眼前!
在怪物暴涨的指甲挣脱束缚向我们抓来之前,库洛洛一刀割断了他的喉管。“已经可以确定了,”他说,“虽然和莫罗家主中毒的症状有些不同,但这果然是海神的诅咒。”
“哪里不同?”我眨巴着眼睛追问。
库洛洛回答:“莫罗家主的伤口只是发黑,肌肉组织溃烂成黑色的丝絮,但没有发生跨物种的异变。也许这是尹达斯忒血脉特有的变化——就像洗礼失败的那些。”尒説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