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里。
许莼回来后果然立刻被叫到上房,太夫人将那话厉声问了他一遍。
他倒是一口都应承了“确实那日宴请了顺亲王世子,确实为着外公那边遣了表哥进京,前些日子祖母也见过的,表哥进京原是因为盛家前些日子得了个皇商供奉的恩典,祖父这边担心盛家没办过皇差,特意让表哥进京探探路。幸好之前顺亲王世子待我很不错,正好还席,并且打听打听。”
“皇商”太夫人一听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得的怎的也不和长辈说一声这皇商还是高祖之时定了八家大的,之后一直严控着,如今盛家竟然得了,这是大喜事啊这样大事,应当好生合计,打听差使是对的,但不该你们少年人胡乱撞着瞎打听,这里头门道忌讳多着呢”
她看了眼盛夫人,又责怪她“老二媳妇如何也不说这事你们商户人家,不知道这皇商买办,乃是内务府中官管着的。历来发下去采办的银子,大多都要孝敬一二打通关节,如此这般才能好办差。否则采办回来的货物,上贡之时,随便给你挑个毛病,轻着拿掉你们这供奉赔钱不算,重者牢狱之灾都是有的”
盛夫人仍然木着脸一言不发,心道如何不知这其中凶险否则阿爹也不会派长洲这个最能干的孙子上京了。
只是长洲前日和自己说让自己不必心忧,已打听清楚了,确实是盛家全族的际遇,正是借机转舵,让自己不必担忧。
长洲一贯稳重机敏,他说打听清楚了,那自然是清楚的,但临行前又叮嘱自己,不要和表弟说这事。此外还宽慰自己,说表弟倾慕的那个公子是个志诚君子,品格贵重,且无意于表弟,且表弟其实极聪明,让自己不必干涉太多。
盛夫人一言不发心下早已想到一旁,太夫人原本极烦她这面上承顺其实一身反骨的性子,眉头一皱继续道“你们商户人家,眼界短浅,只看到眼前利益,一味钻营,哪里知道其中险恶”
许莼替母亲辩解道“阿娘不清楚这事的,长洲表哥只含糊说了句,却是担心母亲在内宅,光着急,只让我帮忙引荐权贵罢了。那日李大学士教导了两句,顺王世子也只和我们说不必在意,那李大学士从前做御史的,连皇太后他都敢参呢,难道人人都没脸了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又不在朝中当差,不打紧,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他却是将九哥安慰他的话移花接木为谢翡小王爷说的了。果然太夫人面色和缓了些,此时她早忘了数落许莼自作主张、包养男倌的事了,心中只想着那皇商的差使“少年人不懂其中利害,我娘家那边略有几个叔叔侄儿在户部当过差,于这内中道理最清楚,到时候这差使,让他们给你们指点指点。不然出了事,倒连累了我们国公府。”
许菰在一旁插嘴道“莫非盛家皇家这差使,是顺亲王世子居中谋下来的否则二弟为什么要请顺亲王世子”
太夫人和白夫人面色都微微变了,白夫人道“菰哥儿读书人,想得长远,商户人家见识短浅,恐怕只看到眼前利益。却不知我们若是真与宗室扯上关系,这挣得太多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一不小心卷入”
她欲言又止,太夫人面上也带了些紧张,看向许莼,许莼摇头道“并不是顺亲王世子,起先我也疑心,因此才专请了谢小王爷,但席上他倒向我们打听海外风光如何,平日主要卖什么货物,却也是全然不知盛家刚得了皇商。若是他们运作,岂会不认”
太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以后也还是远着小王爷些,如今盛家既然是皇商了,这些官场中的规矩且得学起来。”她想了下忽然有些自得道“恐怕上边正是看在盛家和国公府有姻亲关系,这差使才能接得到,要知道,若是这皇差办得好,盛家也是可荫入国子监,子弟前程也是尽有的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却又想起一事来,之前嫌盛家门第不够,如今既然盛家得了皇商,那日来拜访的盛家长孙,就是极好的联姻对象了。且看那长孙相貌堂堂,举止谈吐也上佳,很可以够得上国公府女婿,且也不过是庶女以老二这生孩子的功夫,只怕很快又要有屋里人怀孕。
当下忙道“你那表哥可还在京明日我们办个赏花宴,你们兄弟姐妹年轻人,正可好好聚一聚。”她又看了眼许菰“菰哥儿过两日要入闱,便不必参加了。”
许莼道“因着要回去给天后娘娘过生日,已赶着回去了。因怕扰了祖母和父亲,未能面辞,下次吧。”虽然下次的机会很渺茫,毕竟是掌家的长孙,平日一贯不远行的。
太夫人有些惋惜,又刚要问盛夫人盛家还有几个兄弟,却又想着还是长孙更配得上国公府的门第,一时犹豫,却已听到外边丫鬟慌慌张张通报道“太夫人,外边门房管家来报,说是宫里来了内侍,要传我们世子进宫。”
一时房里众人尽皆变色,全都起了身来,太夫人忙问“可是着急听岔了传的不会是老二吧怎么会是世子”
丫鬟满脸无措,许安林却慌了手脚“好好的叫我进宫做什么难道真的是那李大学士要参我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许菰提醒父亲
道“父亲,还是亲自去迎了那中官到花厅去,祖母和伯母、母亲不放心的话可在屏风后听着。”
太夫人忙道“对,就依你所言,快准备下赏银。”
一阵忙乱后,许安林带着许莼、许菰出去迎了内侍进来。只看到一个年轻小内侍约十三四岁的走进来,态度倒是十分谦虚,上来就行礼拜见道“小的拜见公爷。”
许安林看那内侍年岁极少,且面容和蔼谦虚,心内安定了一半“快起来,却不知这位小公公姓名如何今日来是办何差使”一边将准备好的沉甸甸的赏银香囊塞给了那内侍。
小内侍笑道“奴婢赵四德,许国公不必客气,奴婢今日来是办差使。奉皇上命,传国子监内功勋大臣家里十四到二十岁的恩荫监生,即进宫去考核,选拔些读书好的生员入太学,为诸位宗室子伴读呢。”
这下轮到许莼慌了“要考试”
许菰眸光闪动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了。”
赵四德笑道“可不是各府上都派人去传话,立时三刻就要进宫呢。”一边向许莼行礼“这位是许小公爷吧请即出发吧,车马轿都在外边了。”他仔细看着许莼腿脚,看着似乎还好,面色虽然不太红润,但也有可能是听到考试吓的。
适才行走出来,似乎看着走路也正常,这么看来,是没挨打了吧还好还好,这差使办妥了
许莼却大着胆子问道“若是考得不好”
赵四德笑道“考得不好仍在国子监读书,无妨的,小公爷不必担心,今日考卷都将呈御览,是绝大的恩典呢。”
许莼“”
许菰宽慰他道“二弟莫担忧,既然如此仓促,想来多半就是写诗罢了,不难的,如今春暖花开,多半是咏春一类的试题,可预做些准备。”
许莼“”越发吓人了,开始搜刮枯肠,回忆自己脑海里有限的辞藻诗韵。
赵四德躬身请他,他只能转身和许安林告了退,这才出了府门,一眼便看到一架青色软轿停着,旁边还跟着数名小内侍,见了他都行礼。
他有些怯,但仍然还是上了软轿去了,赵四德在一旁看着他笑容可掬还扶了他一把“小公爷小心。”又上前亲自替他放下轿帘,这才命轿夫起轿。
许莼在轿子上晃晃悠悠提心吊胆一路进了宫,被抬到了烟波殿前下了轿,便有内侍上前引着他入了一殿内,引他在一张几案前坐了下来,几案上摆着纸笔砚等,已注入了墨在砚台上。
他左右悄悄一看,殿上以中间红毯分为两侧,对面已入座了不少,一看便能看到谢翡等几个宗室子弟,想来是太学的宗室子们了。
而自己这一侧左右也果然都是国子监平日见过的监生,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他本来极少去的,自然也都认不全,看起来自己竟是到得最晚的。柳升和李襄瑜也都到了,和自己对视之间果然都是一副愁眉苦脸,另外有些诗文好的监生就面有傲色,显然十分有自信。
过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便有人引着数位官员入座,许莼只看到沈梦桢坐到了中央主位上,穿着祭酒官服,峨冠博带,面容肃穆,与那日许莼见到的又大不一样。
沈梦桢坐定后才拱手道“奉陛下命,今日考核,主要为考察学业,请诸生多多用心。”
说完便示意一旁,便有太学官员上前宣布规则,考学时间一个时辰,漏刻为准。内侍们四出发下卷子,卷子上业已命人誊好两道题目。
许莼原本面色苍白心中打鼓,但低头一看到两道题目,心内忽然大定。这上头两道题,一道是策论,论“算缗告缗法”之得失。这题他会盛家为海商,明明豪富,却时时谨慎,小时候他不解问过祖父,如此豪富,为何还要低调谨慎。
祖父当时就举过这汉时的“算缗”法来举例,另又有明时沈万山之例,语重心长和自己说了道理,当权者只手翻覆,财富积蓄流失也不过是朝夕之间。
而前些日子看卓吾先生的书,他便含糊着写了“算缗告缗法”,大着胆子点评了一番,九哥在上头画了几个圈,倒没说他说得不对,只列了几本书让他去找来看,他找了来看了几本,还说要重新写一份给九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