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内鸦雀无声,诸葛瞻身边的一些禁军将领们都涨红了脸。
“四年之间,雍凉军团只剩王浑区区千余众苟延残喘。曹魏虽大,亦难挡此等败绩。”姜远环顾众人,气势十足地说道:“诚如谯周大夫所言,我汉军较魏军为弱,然只要大将军与我等一息尚存,北伐势在必行。丞相有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数十年来我将士忘身于外屡击曹贼,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今日之成果。设使上下一心,敌众我寡又有何惧?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首座上的陈袛露出了笑容,随后以手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
谯周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姜远说道:“将军的志向十分远大,老朽也能听出你心志之坚定非比常人。老朽并不是完全不赞同你们的征战,只是用兵无度终究会有害于国家。至于大将军能否在北伐之事上取得进一步的成果,这就是不是愚钝的我能够预知的了。既然我们彼此各执己见,无法完全说服对方,也就没有继续辩论的必要了,不如到此为止吧。”
姜远说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再多的言辞都比不上以身践行做出实绩。姜远一介武夫才疏学浅,并不妄想在这里说服大夫。至于北伐之事,请大夫拭目以待。姜远别无所求,只希望待到我军收复长安之时,大将军和广大将士们可以得到诸位应有的尊敬。”
“将军的才学并不浅薄,看得出来你平素涉猎广泛。精卫、刑天之事,乃山海经中所记,太史公犹不敢言,而将军能取材立意,令老朽佩服。”
山海经在这个时候并不广为流传,并且也不算在经学之中,很少有人会去涉读。姜远方才是一时兴起把后世陶渊明的诗句搬了出来,正好五言诗是现下流行的诗体,因此读出来也不怕众人见怪。
谯周能这么说,显然是读过山海经也听懂了姜远那四句诗的意思,或许这和他最终放弃了继续辩论也不无关系。
因为姜远已经很明白地在用这四句诗告诉他,汉军北伐的意志不会因为敌强我弱而动摇,他们会像精卫搬石填海、刑天屹立不倒一样把和曹魏的战争进行到底。
陈袛此时出来说了几句圆场缓和气氛的话,表面上是在帮谯周挽回面子,但实则却是在捧高姜远。他称姜远为“后学”,显然已经不是把他当作普普通通的一介军中武人看待了。
宴会继续进行,有的人依旧把酒言欢如前,有的人却在坐席上反复地思索谯周和姜远那番短暂的问答辩论。
两人的论战交锋其实一直都不在一条直线上,双方都在尽可能地采取扬长避短的策略,企图用自己熟悉的领域来打败对方。而且谯周的言论侧重于内政,姜远的言论侧重于军事,其实两人都是有偏颇疏漏的,但不得不承认,最后姜远在气势上更胜一筹。
没有人喜欢瞻望悲观的前景,比起谯周说得那些危亡之事,此时此刻季汉更多的官员们还是希望能把延熙十九年的胜势延续下去的。
坐回自己席位的姜远此时也忍不住在思考,仅仅通过方才的一番对话,他还没法给谯周这个人的性质下结论,暂时只能当他是一个北伐悲观主义者,而不能定性为投降派。
如果是北伐悲观主义者,那此人的存在就不算太大的危害,只要通过后续的行动实绩让他看到北伐并非不可能成功就好。
如果是投降派……身处点着炭火的室内的姜远忽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如果谯周是投降派,那就意味着他很聪明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在了忧国忧民的表皮之下,这样的人还经常作为蜀地士子的意见领袖和精神导师,那么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