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庚红着脸来到支书爷爷家,支书领着他找遍村里的木匠铁匠泥瓦匠,都嫌他长得单薄,不像个匠人胚子。庚庚眼里,或许他们还嫌他出身不好,怕带去晦气。
到城里一处建筑工地上,问人家要不要临时工。负责人低头看着图纸,说要有介绍信。庚庚跑回村里,支书当即为孩子开了证明:兹证明程家庚为我大队二小队社员,请给予安排临时工为盼,此致,革命的敬礼!庚庚再跑回工地,负责人看过介绍信问多大了,庚庚说俺十四咧。负责人摇摇头。庚庚说俺是六、六五年出生,属蛇,真、真十四咧。
离开工地,打听着走到化肥厂,找到本村长辈大爷。二话没说,大爷先管了他一顿饱饭,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还就憋出了法子。每天夜里五个工友拉煤烧炉子,为挣六块钱全勤奖,谁也舍不得休息。大爷跟五位工友商定,谁有事就让庚庚替班,晚上黑灯瞎火没人见。这般,几个人既休了班顾了家又有全勤奖,私下里,分一些工钱给庚庚。
法子见不得天,总归暂时有活儿干。一个月拉十几个夜的煤,挣到八九块,饭食费足够。然而,某夜厂领导开完“实践检验真理”的学习会后,路上发现了陌生的庚庚。好容易有了仨月稳定收入,庚庚不得不离开了化肥厂。大爷跟五个拉煤师傅受到处分,他们的名字被庚庚添在白连纸本子上。那本子上,奶奶铅笔写的字有些模糊了,他用钢笔重新描了一遍。
这会儿,东升被族里叔叔介绍做了本村沈铁匠的徒弟,不再赶集唱落子。
多日没着落,庚庚去到八里地外的舅舅家。姥姥姥爷已经过世,舅舅妗子正拉扯着三个挨尖儿的闺女过生活,一顿饭后妗子没了客情儿。临走,舅舅在院门外过道里,偷偷地塞给他一个小布包,里边包着三个米面棒子面跟青菜做的“齐留”(地方吃食)。多半天时间里,盼着舅舅能说出娘的消息来,可是舅舅没有说。想是问咧也白问。
几天后,庚庚在马路边电线杆上,发现了招人伐树的告示。柳城附近增建一条铁路线,赶工期急于把一片树林清掉。皱皱巴巴的介绍信递给招工人,对方说不要证明信,来就行。
手脚起泡腰酸腿疼,但进入伐树的民工队伍总算天天吃饱。队伍里有一个老伯,工头心好,分活儿时照顾一老一少。锯树刨树,二十多天倒也没有累倒他。这天锯一棵大槐树,槐树一倒木匠吓跑,越是往里,越是硬得拉不动锯,眼看就要天黑,还没有干完今天的活儿,两个人急得满头大汗。
随着一声“老伯小兄弟闪开吧”,两个路过的解放军测绘兵接替了两人手中的拉锯。三五两下,俩兵哥就拉过了树心最坚硬的部分,而用力过猛,一位兵哥的半个小手指随着锯齿滑进树里,一声痛叫,兵哥哥昏厥过去。
借来手电筒,庚庚在秋风中蹲了一个多小时,泥土里找到了被锯掉的那截儿手指。用树叶包着手指跑到城里医院,医生惋惜地叹了口气。庚庚陪兵哥哥在医院里待了一夜。
“大哥,恁复员会、会离开柳、柳城么?”
兵哥哥点头。
庚庚又问:“恁还、还回来么?”
兵哥哥微笑,“党是太阳咱是花,哪儿需要哪儿是家。”
岳勇的名字被庚庚记在了白连纸本子上。
大雨延绵数日。活儿不能干了,不出工也没得有饭吃。在工棚附近晃悠,被一伙人拉进一座小黑屋。一个大点儿的说:“兄弟耶,这里有好饭好酒,今儿闷儿(今天)俺们大锅炖肉。”满满一大盆肉倒进大铁锅,铁锅下边劈柴木头烧起来,屋里烟雾缭绕,锅里肉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