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建成帝拂袖而去不过一二刻,太后神情疲倦地开口,“这人年纪一大,的确不中用了,皇后,哀家让令仪先送哀家回慈宁宫,熬不住了。”
何皎皎扶了太后,总算逃离这是非之地。
车辇上。
太后吩咐雪蕊,连夜将何皎皎东西收拾好,这些时日让她搬来慈宁宫住。
“尤其是贴身的小衣之类的,一件不拉都收拾好了。”
老人家原本神情语气皆如常,说着说着却突然哭出一声,“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儿、早点儿……”
她为何不早点儿把何皎皎跟凌昭的亲事定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凌行止当着张氏和苏月霜的面犯得混啊,这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住,苏家岂会善罢甘休。
待凌昭回来,兄弟俩该如何自处,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嫡亲的兄弟啊。
何皎皎连忙过去搂了老人家哄,“怎么能怪您呢?没人怪您啊?”
她笑着落了泪,“谁要怪您,令仪第一个不依的。”
“他…这孩子心怎么变得这么窄,他想做什么啊他。”
太后已是哭得直不起腰。
何皎皎生怕老人家伤心欲绝,又害了病,“老祖宗,都怪我,都怪我好不好?您别哭了……”
太后欲言又止,流着泪再说不出话,后头何皎皎也憋不住了,同老人家紧紧抱在一起,痛哭一场。
怎么会这样。
后边要怎么办?
另一旁。
小太监领着凌行止到了御书房,建成帝在等他。
房内只燃了一盏灯,亮在书案前,照得建成帝身影嶙峋,眉目晦暗。
“参见父皇。”
凌行止恭敬行礼,建成帝自太子监国,现在来御书房,朱笔御批,几乎没再碰过。
他此刻低头翻看凌行止近日批阅好的奏章,看不清脸色,声音倒平静,“章豫两地的灾民,都安置好了?”
听到完全不相关的话,凌行止心中微微讶然,少许,且不动声色应了,“是,钦差不日便归京了。”
“昨年发大水,死了三万多百姓,今年又发大水,死了九千多,到处都是家破人亡。”
“自你监国以后,为何年年都发大水?太子爷,你没话可说么?”
凌行止抬头,对上建成帝目光,尚不算年老的帝王面色疲倦,一双黑眸却沉沉,锋芒毕露,“监国,嗯?”
凌行止真让他问住了,斟酌片刻道,“天灾人祸,儿臣已尽力……”
“天灾人祸,好一个天灾人祸,你也知道天灾人祸?!”
建成帝捏着一方奏折的手背凸了青筋,猛地砸向凌行止,盛怒爆喝道,“天灾人祸不断,战事方修,哪里不是百废待兴,你还有心思跟苏长宁明争暗斗,还生得出来闲心去算计你弟弟,你怎么不被洪水冲走去?!”
凌行止长身立在原地,不闪不躲,灯烛照他面上一半阴霾,奏折硬角磕破他额角,流下一串血来。
“令仪、令仪这丫头比你小了快十岁,是你看着长大的,喊了你十年的哥哥,你是要逼着她去死吗?!”
他吐息粗重,“朕都给你腾地方了,你还觉得你屁股底下的位置不够稳么太子爷?”
“太子?”
凌行止任由额上鲜血流淌,掀睫淡淡一笑,却是漠然冰冷,不为所动。
他不说其它,反问道:“父皇,我究竟是苏家的太子,还是齐周的太子?”
“你……”
建成帝双手撑着书案,喘了半晌粗气,最后苦笑起来,又咬牙切齿,“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
“您沉得住气。”
凌行止语气轻下去,笑得讥诮,“这么多年,沉到底了罢?”
“孽障。”
建成帝还要骂他,又听凌行温声缓缓道:“父皇,令仪由你们处置,我不会干涉。”
“您拿她,不正好再向舅舅卖个好么?”
风过灯烛摇曳,火光跳跃,男人面如冠玉,明暗不定。
沉静半晌,建成帝失力般跌坐回椅子上,似笑非笑一声,“太子爷,借刀杀人,好算计啊。”
凌行止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此时此刻,建成帝哪里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故意作出一副要娶何皎皎为太子妃的假象,诱苏家对她下手呢,到时何皎皎出些什么事儿。
比如说,死了。
何家是死绝了,受他父亲恩惠提拔的旧部还散在五州一线,手里握着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