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白屋寒门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摘录于《论语)
——题记
天上冷月如钩,疏星寥落。
进屋后,我眼前一片漆黑,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在熟悉的角落,我伸手摸出一盒火柴,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点灯。第一根火柴的头好像已经被我划破碎了,也没有着火。第二根火柴被我划到了第三下,“呲”的一声,黑暗立刻被我期待的一团火光撕开,我心里立刻觉得舒坦了许多,浑身也似乎跟着温暖起来。
我小心地点亮油灯,微弱的火苗有气力地摇曳着。忽然,父亲从我的身后快步地走过来,搅起的一阵风差点把灯吹灭,他熟练地捻小了灯芯,屋内的光线霎时暗淡下来,让我再一次感到不可名状的压抑。我慢腾腾地蹲下来,低头在地上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刚刚丢弃的第一根火柴,并在油灯上点着,乜斜着眼,近距离地、惶恐地看着父亲。父亲的脸庞如刀削斧凿,右前额被枪打伤后留下的疤痕,给他那张毫表情的脸又增添了几分冷酷。他并不说话,也不用眼看我,只是把他那个铜头的旱烟袋抽得“呲溜呲溜”的响。此时,火苗已经烧疼了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很不情愿地扔掉了火柴的余烬。
全家人陆续地围坐在灯前,眼巴巴地等着晚饭。母亲锁着眉头,在厨房里一阵忙乎,把一盆菜粥端上了饭桌。说是粥,其实用勺子一搅,却看不见几粒米。粥里面的菜,是在村外田埂上挖的野菜。母亲给我们每个人盛粥,轮到我时,碗不满,粥就没了。尽管野菜有点苦涩,可我饥肠辘辘,呼哧呼哧地很快把粥就喝完了,接着,习惯地拿过盆里的勺子贪婪地舔着,一边舔,一边看着母亲还没有吃的那个碗。母亲叹了口气,却把那碗粥全部分给了收工回来的哥哥、姐姐,哥哥推辞着,把粥又倒回了母亲的碗里,姐姐则把小半碗的粥倒给了我,我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双手刚端起碗,父亲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骂道:
“饿死鬼!你还真吃啊?啊?让你妈喝西北风?!你就是饿死鬼投的胎!”
“算了算了,吃吧!我这不……还挺多嘛!”妈妈端起碗说。
“别骂弟弟了,他还小呐!”姐姐小声地劝。
“小?就是因为小,我才说,马上就睡觉了,人就那么一点大,吃那么多,有什么用?”
我装着没听见,埋头喝粥,眼泪却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流到嘴里,咸咸的。为了让父亲觉得我有用,我咬了咬牙,决定过几天去挖野菜。
已经过了惊蛰,村头的那颗大柳树,已经长出了鹅黄的嫩芽,村东北边那一片十多平方公里的芦苇地,两寸见长的新卢柴尖早就绿油油的冒了出来,芦苇地里,有野芹菜、婆婆丁、猪耳菜、蚂蚱菜等。为防止有人进芦苇地挖野菜踩断新出的柴尖,这片地被一个老头看守着。那个老头满脸横肉,双眼红肿,秃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吓人的狂气。我和小伙伴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狂子”。“老狂子”为方便看柴田,在河堤上盖了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可门窗总是关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我和关长秋、钟志全、王玉慧等几个小伙伴瞒着大人,偷偷地溜进了芦苇地,想挖点野芹菜。
第一次到芦苇地偷东西,紧张而又兴奋。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杀千刀的,不准跑!谁家的野种,没人管啦,看我能不能打断你们的腿,一个不准跑!谁跑我就打死谁!!”
“老狂子”!我一个哆嗦,本能地跑了几步,又回头抓起柳条篮子。芦苇地里,陈年的芦苇被刀割后留下的柴根尖锐比,我慌不择路地跑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我呲牙咧嘴,我低头一看,柴根尖把我薄薄的鞋底扎透了,鲜血已经透过鞋底。
顾不了那么多了,绝不能让“老狂子”抓住,绝不能让他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要不就要连累大人了。
我们几个小孩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哭喊,“老狂子”在后面拿个棍子在猛追,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我对关长秋说:
“长秋,快!分开跑,绝对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