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不在家,二子去找他,三子找着了,必定在王家,王家有个小女孩,头上戴着两朵花。生姜的姜!陈爷爷,你好有学问!”
见我来了兴趣,陈爷爷满脸堆笑,拉开架势,又在地上写了个“戴”。
“这是字吗?”我瞪大了眼睛,感觉像六仙姑给我看病时画的符。
“是字,跟我学,记住了,土字头,田字腰,共产党人,耍大刀,戴帽子的戴。”
“陈爷爷,学完这个难写的字有什么用呢?”
“大学问!!这么难的字,你都会了,厉害不?记住了,下次我来考你。”陈爷爷说完,背着手,迈开四方步,走了。
第二天上数学课的时候,马先生在念题:红星公社一季度节约用电30度,二季度比第一季度多节约用电10度,二季度节约用电多少度?
念完了题,先生就说:
“王玉成,这道题,你来做!”
我不知道什么叫电,也不知道一度电是多少,就好奇地问先生:
“马先生啊,一度电是多少啊?”
马先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我会问习题以外的问题,估计他也不知道一度电是多少,就强词夺理地说:
“一度电是多少?那你告诉我一碗饭是多少?大碗是一碗,小碗也是一碗,这怎么好说呢?你闲着没事瞎问什么?!”
“那……”我就更加的不明白了,如果红星公社用大碗节约了2度电,太阳升公社用小碗节约了3度电,谁节约的电多呢?我一脸迷茫的看着先生,还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但是,不敢开口再问了。
先生继续训我:“上次你还问我,星期天为什么不叫星期七?为什么没有星期八?这是你该问的问题吗?啊?再这样下去,你怎么能学好数学呢?记住了,我教什么,你就学什么,别瞎问,这道题你就知道30加10等于40就可以了,其他同学听好了,你们别学王玉成,全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大家说,问这些问题有用吗?”
“没有用!”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心里好难受,难受了整整的一天。
放学回家的路上,正好和马先生同路,先生又说:
“玉成啊,我上课的时候说你的毛病,要改,听见了?”
“听见了。”
没走几步,我不知趣地又开始问道:
“马先生啊,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习一度电是多少呢?”
“得到上大学的时候。”先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我想了想,估计这辈子没有机会知道了。
天快黑了,关长秋、王玉慧、洪晓伟、钟志全滚着铁环,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一阵秋风吹来,路边的桑树、楝树的叶子,落满一地,田边却有一片的野菊在风中高傲地昂着头……我摘了几朵野菊花,趁天还没有黑透,发疯似地往家跑去。
不久,陈奶奶的二女儿陈婉萍做我的老师了,她让我以后只准叫老师,不准叫先生。读书要用普通话,不准说土话。她扎一对齐肩的短辫,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她每天带给我们班的同学一个全新的感受,我学会的第一首儿童歌曲是《火车向着韶山跑:
“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穿过险岭越过河,迎来霞光千万道……”那么好听,百唱不厌。
体育课上,我第一次玩丢手绢的游戏:“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我唱着、跑着、追着、疯着,开心得不得了。
后来,我第一批被批准加入红小兵组织,陈老师庄重地说:
“同学们,红小兵是中国少年儿童的先进组织,加入了组织,可以更好地接受党的培养,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成千上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接着,让我们庄严地举起右手,老师说:“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我们齐声回答:“时刻准备着。”
老师给我们每个人系红领巾,并任命我为红小兵中队长,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一下子成了同学们瞩目的焦点。
下课的时候,我用手捧着胸前的红领巾闻了闻,怎么没有血腥味呢?陈老师不是说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吗?我非常的不理解,又不敢问老师,怕挨训。
一条红领巾的价格是两毛七分钱,我只有一毛六分钱,欠老师一毛一分钱,我很着急,就答应老师:
“陈老师,这个夏天,我会捡知了壳换钱还给你。”
老师摸着我的后脑勺说:“你是中队长,这个钱不用还,老师给你出。”
我坚定地说:“不行,我要给其他红小兵做出榜样,做毛主席的好学生,一定把钱还给你。”
为了让我们这些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少年儿童,永远记住党的恩情,学校要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校长请来了邻村的雇农出身的房祖仓叔叔。
房叔叔个子不高,背微驼,饱经风霜的老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皮肤粗糙得像村头的老柳树皮,棉袄打满了补丁,没有扣子,用一根草绳胡乱地捆在腰间,脚上穿一双草鞋,后跟坏了,鞋头上脏的东西,黄黄的,不知是泥土还是牛粪。他满含悲愤地说:
“同学们,我家世世代代是雇农,比贫农还苦,到父亲这一辈,还给地主扛长工,受尽了折磨。九岁那年,我给地主家放鸭子,有三只鸭子被我放丢了,狠心的地主就把我父母绑在村头的树上,毒打了三天,把我母亲的腿都打断了,父亲连气带病去世了,母亲的腿落下了残疾,领着我们姊妹五人艰难的过日子……
接着,校长端上来一盆用车前草和麦麸做的忆苦饭,说:
“同学们,这是房叔叔全家解放前吃的饭,大家尝尝,也请大家记住,什么是苦,什么是阶级苦。”说完,校长带头吃了两口。
我尝了尝忆苦饭,真的特苦,但不敢吐,校长凶狠地盯着大家,我硬着头皮咽了下去,感觉自己的胃一阵痉挛,紧接着“哇”的一声,我就吐了出来。
我们班有一个高个子女生叫朱兰花,她对校长说:
“马校长,王玉成故意把忆苦饭都吐出来了,他这样怎么配当红小兵中队长呢?”
校长大声地喊:“王玉成,什么玩意头子?你再吃一口。”
因为我是中队长,不得已,我咬了咬牙,又吃了一大口,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可这回吐得更狠……
朱兰花好像抓住了把柄,又在狂喊:“校长,王玉成又吐了!你看,你看看!”
校长看了我一眼,说了句:
“假娇气。”
然而,不一会儿,班上十几个同学都吐了,包括朱兰花。我猜想,可能有让人呕吐的野菜混进了忆苦饭中,校长只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