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顾籍说出这番话,用了多大的力气。
少时,他舍去了所有玩乐的时间拿来读书、习武,一为父母报仇,二为保护妹妹,第三个,便是为了娶表妹。他没告诉任何人的是,他曾经偷偷溜到京城,溜进梁府,去看自己的未婚妻。花丛中,那娇憨可亲、笑起来很可爱的少女,让他惦记了整整四年。
结果,归来后,一切成空。
这几年,顾籍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去看过梁瑟该有多好。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花了上百个夜晚,这才麻木了自己的情感。
妹妹总说让他娶亲,他拿什么心情去娶?
现在好了,他想,他应该可以有心了。握着碧玉,顾籍起身,木然地走向梁侍郎,把碧玉放在梁侍郎左手侧的桌子上,而后转身,丝毫不曾留恋。
当梁侍郎的视线从玉佩移开时,便只见到了外孙子坚毅、挺拔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
而归还了定亲信物的顾籍,步伐前所未有的轻快。原来,放下是这种感觉,真好。慢慢走回到座位上后,顾籍的心,彻底定下来。而后,他目光清正地看向目光痴痴的梁侍郎,再次开口:“请梁侍郎放心,我和妹妹今日没有别的想头,只想拿回母亲的嫁妆。对我们来说,母亲的嫁妆,就等于遗物,还请梁侍郎理解。”
他的言行,对梁侍郎的称呼,无一不说明一件事,他们兄妹只认母亲,不认外家。这让梁侍郎这垂暮之年的老人,如何开心?
梁大太太更不开心。
大姑子的嫁妆她动的可不止田产铺子,还有一些金银首饰重新打造,成了她闺女的陪嫁;更要紧的是,一旦承认了顾籍的身份,梁家毁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这对她女儿不利。想到这些,梁大太太方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声外甥叫得太不应该了。
梁大太太转念一想,俩孩子虽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但模子还在;且人家连定亲的信物都拿得出来,可见不是冒认的。那声外甥,也就没什么了。思及此,梁大太太咳了咳,准备说嫁妆的事。只不等她还没开口,她身后的周妈妈悄悄戳了戳她的后背。
梁大太太是个主意正、且行动力十足的人。还是小姑娘时,在贫寒子弟和官宦人家普通子弟之间,她就选择了梁家这种已经当官的;后来家小姑子嫁得更好,她立即给闺女定了娃娃亲,要不是她儿子和江荻差着岁数,她更愿意娶顾家女做儿媳妇的;再后来闺女拖过了青春年华,她果断出手,榜下择婿抢了女婿。
什么?女婿家世不行?女婿家世不行,女婿行啊。像她这样的,前辈子是轻松些了,这下半辈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这就好了?
一句话,人是会变的,女人尤其善变。
承认这一点后,梁大太太无论怎么变,从不后悔,坚信自己从前选的就是最好的。现在不太好的,那就努力修正就好了。比如说之前她努力为女儿榜下择婿,比如说眼下她跑回京城磨公公为自家男人跑官,比如说此刻,她得努力保住女儿嫁妆、保住女儿声誉。
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行事作风这倒也没错,问题在于,有些事可以不用她来解决。
即,遇到问题时,首先想的不是怎么解决,而是该不该自己解决,或者说,谁来解决对自己更有利。这一点,梁大太太做不到,周妈妈就是提醒她的那个人。戳后背,便是主仆二人默认的隐晦提醒。得到周妈妈提醒,梁大太太立即收口,摸出帕子捂住了口,顺便再假咳两声,只作身体不舒服。
一番动作,假得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