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数着画歪的树叶,意识到自己想歪了。
她又不是跟画师找茬的,她要揪住齐家人的把柄,抽出绕成谜团的那根线头。
对啊,猫腻就藏在五头牛里。
“齐主事是你们全家领头牛……”吉祥走到画卷前,指向另一头老黄牛,“那夫人就是持家有道的贤内助。”
耕牛是犁地种粮的功臣,关乎天下百姓温饱,皇帝老爷都不舍得杀牛吃肉,农民们更是将牛奉若神灵。
除却皇族公侯,以牛喻人绝对称得上赞美。
没人不爱听好话,齐夫人也不例外,她笑眯眯给了吉祥一个正眼。
“听听,跟在裴大人身边当差的小先生,说话都比旁人有学问。”
吉祥做学问不专心,被夸有学问却很开心,但这不妨碍她给人添堵。
“我看懂了,这群小牛犊画的是三位公子,寓意齐家子孙昌盛福泽绵长。”
吉祥回头看向几步开外的齐家少爷,他们礼貌地拱手致意,身边娇妻随之福身问安。
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裴砚舟微微颔首,齐主事夫妇以为他要告辞,眉目和善地躬身相送。
不想他纹丝不动,像在等那个赏画的手下,呦,小跟班架子挺大。
老两口纳闷看向吉祥,见她俏皮笑道:“齐主事,齐夫人,这幅画里怎么没有令千金呢?”
此言一出,室内静寂声。
齐家老小相顾失色,齐主事夫妇脸上笑容僵住,三位少爷眼里皆有惊慌,媳妇们也都是满脸懵。
毫防备之下,每个人的表情变化才是真实反应。
裴砚舟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宽袖下手掌收拢攥紧,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齐夫人突然抽泣两声,抹泪道:“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婆家人,幺娘入了李家的族谱,娘家霸住不放要被人笑话的。”
吉祥愣住,寻思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她听见的是人话?
齐主事皱起核桃脸,又是唉声叹气:“幺娘高嫁到李府,我们做父母的怎能拖累她?”
紧接着,齐家少爷们争相附和。
“寒窗苦读多年未有功名,街坊四邻早有非议,都说我这个兄长沾小妹的光。”
“我们怕幺娘在婆家抬不起头,这些年尽量不去打扰她……”
这世上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厚颜耻!
齐幺娘在家爹不疼娘不爱,兄嫂都拿她当摇钱树。人死了没见他们多伤心,撇清干系倒是一条心。
吉祥狮子脾气上来了,挥手打断。
“装什么呢,你们就是跟幺娘沾光,假惺惺的恶心谁啊!还怕别人说闲话?闭嘴听着就是了,夹起尾巴过你们的好日子吧!”
趁裴砚舟没来拦她,赶紧一口气骂完。
吉祥扭头直逼齐夫人:“幺娘本就是齐家的女儿,你瞎扯什么婆家族谱?她不是你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
齐夫人瞪圆哭红的眼睛,嘴唇哆嗦着“你”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骂回去。
“还有你……”吉祥唰地振臂横指齐主事,吓得他脖子一缩腿打颤。
“怕拖累幺娘还把她嫁给李家?你不知道李铮什么德性?虚伪!可笑!儿子才是自家香火是吧,女儿死在外头都怪她命不好,齐家没有爵位继承真是可惜啊!”
吉祥双手手心朝上平举到胸前,深呼吸反手落下:“吁,舒服。”
齐主事被她喷得灰头土脸,舌头都气到打结了:“你、你有没有读过书?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天理伦常历来如此……”
吉祥嗤之以鼻:“天理不外乎人情,你读过书还不是不通人性!哼,卖女儿飞黄腾达,你这六品官是花钱买来的吧!”
“一派胡言,气煞我也……”齐主事捂着胸口憋成酱猪头,老眼昏花差点晕过去。
儿子们赶忙搀住他,羞愤交加怒视着吉祥,想辩驳几句又怕吵不过她。
“哎呦,我的命好苦啊!害死幺娘的凶手还没抓到,我也被冤枉得活不成了……”
齐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媳妇们慌忙低头挤眼泪。
厅堂里凄声哭嚎,总算添了些悲痛欲绝的氛围。
裴砚舟攥起的手掌缓慢松开,看一眼超常发挥的吉祥,压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齐主事,齐夫人,本官疏于管教随从,叨扰之处万望见谅。”
言罢,他冷声教训吉祥不懂规矩,看上去与他丝毫不相干。
齐家人哪敢得罪大理寺卿,顺着裴砚舟搭的台阶挽回点颜面,客客气气将人送走了。
熙来攘往的菜场叫卖声不断,街边瓜果绿蔬鲜嫩可人。
“卖梨啦,阳山甜梨,不甜不要钱啊……”
吉祥好奇地来回张望,拿起最大个的梨子往身上蹭几下,一口咬下去汁甜味美。
“哇,果然好甜,本座惊为天梨!”
她兴奋地又咬两口,撇下伸出手等收钱的小贩,拧腰就去追裴砚舟。
小贩急得探出头叫她:“官爷,您还没给钱呐……”
裴砚舟随行跟班转身丢个铜板,小贩接住笑笑继续叫卖。
“大人,你不觉得齐家贴符纸很奇怪吗?”
吉祥盯着手里的梨子,边吃边说,“老百姓怕见鬼画符辟邪,可齐幺娘是他家的姑娘,爹娘怎会怕自己的孩子呢?巴不得想见她问出谁是凶手吧?”
裴砚舟侧头看她嘴角晶亮的梨汁,放慢脚步:“阴阳两隔,逝者已矣,生者还得活下去,有些人亲情淡漠,这没什么好苛责的。”
“可是他们都不在乎女儿的死活,齐幺娘就像个外人,难不成是外面捡来的孩子?”
“骨肉之亲未必有舐犊之情,毫血缘的孩子也有人视如己出。”
吉祥咬住梨核,对哦,裴砚舟他爹也是个铁石心肠的,狠起来恐怕比齐主事更过分。
看来,做人也没有那么容易。
“小祥子,你方才那般口遮拦,也就是齐主事权势,齐家人才忍气吞声放过你。如若是王侯大户,必定一纸奏折告御状,届时本官也护不住你。”
托这丫头的福,他得到了有用的线索,但该避及的危险也得提醒她。
“这就是仗势欺人的感觉?嗯,还不。”吉祥丢掉梨核,卷起袖子擦擦嘴,“大人,难得咱俩心有灵犀,往后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保准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心有灵犀?这话听起来有点怪。
“咳,这叫默契。”裴砚舟想了想,又补充道,“上下属之间的默契。”
吉祥黏糊糊的小手往他肩上一拍:“明白,你不就是抹不开脸,想让我帮你骂他们出气嘛!”
裴砚舟奈轻笑:“还真不是。”
“不是?那你是什么意思?”吉祥停下来不走了,双手叉腰质问他,“你别把我当傻子糊弄啊,除了我,小平子跟你有这种默契吗?”
裴砚舟不是很懂魏平与此事的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