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瞧瞧去。”吉祥拎起吴阿椿往下跳,她双手扒进泥地赖着不走。裴砚舟一脚将她踹进去,握住吉祥的手踩着石阶步入密道。
沈贺父女赶来诧异张望,未有迟疑也跟着走进去。魏平高举火把在前面带路,吴阿椿被侍卫们一左一右架起来,有气力在地上拖行。
众人尚不知秘道将通往何处,裴砚舟已估算出方位:“侯府往东走不就是道观吗?”
魏平闻言惊出一身冷汗:“正是,大人您听,前方好像有人在说话。”
吉祥早就听见了,她还闻到浓重的馊臭味,捏着鼻子瓮声道:“道观那石洞该不会就通往侯府吧?难不成老道士带着他徒弟都藏在这里?”
当她亲眼看到密道里数以百计的流民,仰起一张张脏污的脸庞,眼底尽是迷茫与恐惧,哪还顾得上抓缺德老道。
这些流民家可归,他们仰慕活菩萨的名声,听说来到侯府有饭吃有衣穿,一个个送上门自投罗网。等他们吃饱喝足昏迷过去,被管事从湖边亭子的地下入口送进密道。
十天半月攒上数百人,随后从道观运去海上做贼寇,或是押到倭国出苦力。
他们没有亲人牵挂,失踪或是死了都没人报官,一旦落入倭贼的圈套悔之晚矣。
裴砚舟走到密道尽头,发现打开石壁的单向机关,只能从侯府通往道观,反之不得擅入侯府。
那日他们在道观抓获倭贼,也许吴阿椿就隔着石壁,等待与贼头子贩运流民。
盛世之下,也有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真正的侯夫人赵芸确是乐善好施的居士,早在十年前开设粥棚救济流民,不想满腔善意却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倭贼盯上赵芸贪图她的身份,以便光明正大行鬼祟之事,密谋多年着实令人发指。
吴阿椿拒不认罪,但铁证如山从狡辩,因涉及倭贼与流民统辖,大理寺结案后将由都察院接管。
书房里银灯莹亮,吉祥双手托腮趴在桌上看裴砚舟整理宋轲的供词。
“老侯爷心里苦啊,眼睁睁看着贼婆娘给他儿子下毒,口不能言也力阻止。宋明焱不过是质疑贼婆娘有意加害沈菡钰,喝下一杯茶就稀里糊涂死了,恐怕到死还要误会沈晴澜呢。”
她指着其中一页供词,“大人,你看这里,老侯爷都不知他夫人葬在何处,那真正的赵芸该不会和沈菡钰一样……”
吉祥看向作为物证的几串瓦灰珠子,剩下半句话说不出口了。
裴砚舟也不想谈长篇大论,迟来的公道难以弥补遗憾,倭贼丧心病狂罪不可恕。
毫防备的善良抵御不住没有底线的恶意。
侯夫人的不幸,宋明焱未必不能避免。
但他习惯屈服又摇摆不定,辜负了沈菡钰的诚挚爱意,最终自己也难逃厄运。
“有道是珍惜当下,与其等失去后追悔,不如爱惜眼前人。”裴砚舟凝视着睡眼惺忪的小狮子,笑意温柔,“和自己在乎的人在一起,此刻已是弥足珍贵。”
吉祥正犯困呢,稍不留神就过了他的告白,懒洋洋地挠着耳朵。
“对,人最该在乎自个儿,别听那些花言巧语。我看沈晴澜就挺清醒的,她犯这么多事都没落下把柄,佩服!”
裴砚舟不知她哪来这番感悟,笑着摇头:“小祥子,困了就去睡吧。”
“我不困,我还有话要说。”吉祥趴在桌上,双手拇指和食指撑开沉重的眼皮,“大人,你说咱们奔波多日查案,到头来都交给都察院,白叫郭巍捡了个大便宜,冤不冤呐。”
“就事论事,各案管辖不同……”裴砚舟看她困得不行了,言简意赅解释道,“大理寺的案子已了结,该你的赏金一文不少。”
吉祥立马懂了:“是嘛,那我就放心了。”
她脑袋一歪往桌沿栽去,裴砚舟怕她磕到头及时用掌心托住,慢慢地放下来。
“大人,你就不能扶我躺下,或是帮我垫个枕头?”
裴砚舟想起她之前睡落枕了捂着脖子抗议,转身从罗汉榻上拿来枕头给她垫着,目不转睛望着她安静睡颜。
小狮子嘴上贪财,但她从不关心有多少赏钱。而他屡次要与她划清界限,却总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裴砚舟闭了下眼睛,迫使自己移开视线翻阅公牍,他打开都察院送来的案卷,扉页上署名御史中丞——乔睿行。
余下的案子将由他来审?吴阿椿会招供还是继续绝食?
昏暗刑房里血腥气泛滥,乔睿行用遍各种刑具拷打吴阿椿,仍难消解那一巴掌之仇。
他指腹摩挲被她打过的半边脸,嗤笑道:“倭贼鸠占鹊巢,真把自己当成侯夫人了?”
难怪向来待他和善的赵芸一反常态,非要毁掉他的亲事,将宋明烨送进宫取悦皇帝。
如今他全明白了,却也不甚在意,反而庆幸当初没做侯府赘婿。
乔睿行摆摆手屏退狱吏,起身走向快咽气的吴阿椿,阴阳怪气地笑道:“阿椿,还记得你在老家生的儿子吗?他和宋明焱差不多大吧。”
他看到贼婆娘手脚抽搐,拼命仰起头睁开青肿双眼,从衣袖里取出密函给她看了看。
“你杀别人妻儿不眨眼,还知道关心自己儿子的死活?放心,你照我吩咐招供,我就留他一命。”
吴阿椿极度震惊:“你、你是首领的细作?”
乔睿行蓦地沉下脸,狠狠扇了她两巴掌:“不识抬举的蠢货!都怪你搞砸了所有谋划!”
“求你们饶了我儿子,我全都照做……”吴阿椿小声哭着道歉,乔睿行冷笑讽刺:“阿椿,你真是个好母亲。”
乔睿行请来御史大夫审问,郭巍没想到裴砚舟和沈贺都撬不动的贼婆娘,居然对他招供了。
郭巍惊喜过望,乔睿行也不居功,走出刑房就烧了那封密函,火光跳跃照亮他狰狞笑脸。
“我送你们母子早日团聚,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