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触动的眉毛已经是她这两日里来动的第一下了,也正是这下触动才将她的灵魂又重新拉回了躯壳之中。让苏瑾屏猛地发觉自己还没有死。
抬头,愁云惨淡,冷月高悬,似要肃杀漫天星光。快速地擦掉了从眼角滑落的一滴泪,苏瑾屏听见旁边囚车里的犯人大哭小叫地在埋怨囚车里面挤得慌。
押差们只放任囚徒们哭喊,径自拢好了火堆,煮好饭,正围在一起沉默地喝着肉汤。肉香四溢,馋得犯人们更加不满,连片地怨声载道起来。
官差激恼,阴沉沉地冷笑说:“你们不是嫌挤吗?没关系,先忍忍,如今这深秋时节你们走完一路少不了要冻死大半,到那时候就不挤了。”
另一个押差跟着说:“若说倒霉,也确乎谁都比不了你们,启程动身就赶上在深秋时节。不过,在路上被冻死算是幸运的了,到了宁古塔还有大把的苦差事要做,朝廷每年都往那边发配大量流徒,为什么宁古塔还那样缺人手?都被累死了!能在那种人间炼狱里存活下来的都不能叫人,简直就是活鬼!”
他声音冷哂,刺耳钻心,语气中的唬吓之意极其熟稔,恫得囚车里的犯人惶恐不安,叫苦的埋怨声登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万状恐慌。有的寒心酸鼻,有的揪心回肠,有的孤子寡妇都骇得低声抽泣起来。
苏瑾屏苍白的脸上却毫无波澜,也不似麻木的平静,因为她那脸色冰冷似铁。
实际上,就在她快速地抹去眼角中那滴泪水的刹那,心中便蕴藉出一股对自己之前疾苦遭遇的怨火。她要向自己悲苦的人生宣战。
后来苏瑾屏发现,自己从被发配到母仪天下也只是下意识地留下了那一滴眼泪。
那些首次被押解的囚犯个个对押差的话深信不疑,惶惶不安。不过,押差适才的话本有虚张声势吓唬的成分,眼见他们毛骨悚然的样子都得意地窃喜着。
一位押差冷嘲:“早知如此,当初就别触犯国法啊!”
“我们不过是尚书府的下人,老爷犯的罪过我们一没参与,二不晓得,哪来的触犯国法?”
“那没办法,国家法度上就是这样写的,算你们倒霉。”官差强词夺理说:“也多亏你们是女眷跟下人,还能得个流刑。侍郎府的男丁,无论正出还是庶出早都被砍了头。”
他刚说完,苏瑾屏忽听附近囚车里的一个女人幽幽地痛哭起来,虽然声音低落,却也能听出里面的撕心裂肺。
“二奶奶,三少爷早死早托生,他可比咱们享福。”另一辆挤满女囚犯的车里发出了一句苍老的话语安慰说,但看不出来是谁开的口。
苏瑾屏这才明白,原来这女人是兵部侍郎苏仁张的姨太太,怪不得可以和自己一样被单独关在一辆囚车里。只是,人家是真的,自己却是赝品。
二奶奶仍感胸口郁结,轻轻地咳嗽了几声,哭声渐渐地止住了。她抬了抬袖子,擦去了眼中残留的泪水。因为泪水的沾濡,拭去后可以清晰地看到二奶奶风韵绰约的脸庞。
她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奶白色皮肤,额小唇薄,眉眼颦展间流露出一股风骚,可谓生了张端端能勾魂摄魄的相貌。
“我没事儿的,”她轻声地说,又抬头看了眼对面囚车中的苏瑾屏:“现在,我只盼瑾屏能顺顺利利地活下去。”
苏瑾屏觉得她看自己的眼泪很奇怪,恍然良久才明白,这个宝宁应该就是自己现在的名字。
押差们冷哂一众囚犯许久,终于有个发了恻隐之心,感喟着说:“我听说宁古塔最近新上任的将军焦海曾跟苏大人结过梁子,苏家的人去了那里可不就是送羊入虎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