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智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郑公子苦心,在下明白,但我等皆是读圣贤书的,圣贤有云,宁向直中取,莫从曲中得。世间之事,本就该是黑白分明,若要我等向奸佞低头求全,此事万难办到。我复社领袖天下士子,偏偏就不信,他温体仁还能只手遮天。到时候他若真敢构陷污蔑,我等必定会号召天下士子,与奸佞抗争到底,决不妥协!”
郑冲无语的望着方以智,不愧是复社四公子中首屈一指的硬骨头,闯贼攻破京城后,他失陷京城,在崇祯灵前痛哭,被农民军俘获,农民军对他严刑拷打,两髁骨见,却始终不肯投降,足见其风骨何等刚烈。
陈子龙闻言也起身附和道:“不错,自古邪不能胜正,我等退让,岂不是让奸佞得逞淫威我等绝不会退出复社!”
徐孚远也颔首道:“正是此理,郑公子好意我等心领了,我等皆要留下来好好与温体仁斗一斗,我不信他还能斗得过天下这许多士子!我等一人一篇文章便骂臭了他!”
郑冲很是无奈,复社这三人自始至终都没提皇权,他们只说要留下来和温体仁斗,始终在回避真正的问题,始终还是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啊。
黄宗羲最后起身来,朝郑冲缓缓一揖后沉声道:“郑公子,我复社秉公持正,守正不阿,便是要斗败朝中那些奸佞之臣,匡扶社稷。圣上守社稷,也需要我等匡扶,或许只是一时听信奸佞谗言,我等自当发声劝谏,教圣上回心转意。再者,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我等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而谋福祉,只要坚持不懈,圣上终会明白我等苦心的。”
张溥闻言也是欣喜非常,起身朗声道:“说得好,我复社共同进退,绝不会屈从奸佞!”
郑冲心中很是失望,看来自己的花言巧语没能起作用,挫败感很是浓重。眼前这些所谓的君子,他们代表着江南兴起的士商阶层,士商要谋求参与政治,于是他们采取的形式便是结社。
但郑冲不觉得这种方式能够成功,士商阶层已经有资产阶级的影子了,但纵观中外史典,资产阶级要从封建统治者手中谋夺政权,无不都是要武装抗争的。
假如明末这个时代,士商阶层的夺权行动没被闯贼和满清入关打断,郑冲猜想后面他们一定会转变为资产阶级武装斗争,从而夺取政权,消弱皇权。黄宗羲后来就发展出了限制皇权的思想,可惜历史进程在这里开了个玩笑,中国没能完成资产阶级替代封建君权的历史使命。
现在从黄宗羲等人身上可以看出,士商阶层还没有发展出明确的思想和政治诉求,他们还沉浸在忠君报国,匡扶社稷,诛除奸佞的朴素思想中,却不知道他们所代表的阶层最终的敌人实乃皇权!
想到这里,郑冲长叹一声,他不可能再往下说了,他已经说得太多,士商阶层转变为资产阶级这个过程可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是需要血和火的教训来锤炼,更何况此时说出来,郑冲无疑会被这些人看作是个有反骨的人,郑冲疯了才会继续说下去。
“也罢,既然诸君气节如此,那便不强求了。”郑冲叹口气道,显得很是失望。
张溥却道:“郑公子也不必失望,若郑公子这里需要人才,我等复社中人也愿意出手相助,但绝不会脱离复社。”
郑冲道:“多谢美意,既然如此,也便罢了。”开什么玩笑,安平会要是有复社的人加入,那便变了味道。此前复社还只是结社,搞搞科举复习,做做诗,评价一下时事。安平会可是掌握大批财富的机构,复社加入后,就成了复社的势,加上了安平会的财,财势兼备,这种怪胎定然会使朝廷和皇帝都寝食难安,迟早会连累安平会解散的。
而且复社人加入,先不说徐光启,黄汝良那里便会不答应的。便在此时,帐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安平会也不需要你们复社之人加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进来的乃是黄汝良!
黄汝良进账后便瞪着郑冲怒道:“你们深夜在此密议什么”郑冲哈哈一笑拱手道:“老太傅息怒,只是复社诸位愿意以个人名义捐纳银两给安平会,在商议此事,并无言及其他,对吧诸位。”
张溥古怪的看了郑冲一眼,暗想道:“这人非诚实君子。”当下也只得道:“正是。”
黄汝良哼了一声,看着张溥怒道:“安平会是老夫与徐玄扈一道发起的,岂能与你复社做嫁衣!要你复社之人加入!”
见得是黄汝良到来,郑冲心下暗暗叫苦,这老先生来了,定然又会有一番纷争!
张溥此前中了进士后,在朝中担任过庶吉士,识得黄汝良。黄汝良此人也是与阉党做过斗争的人,风骨也及得张溥敬重。当下张溥等人急忙行礼,随后张溥道:“黄老太傅误会了,我等无意加入安平会,而是郑公子言道,安平会这里事务繁多,需要人手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