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悄走到池姝怡病房外的时候,竟然在那里看见了池姝萱。
池姝萱正在向医生询问患者的病情,她和池姝怡那么像,不需多言身份,医生就把前前后后都告诉她了。从三、四天前起,池姝怡就开始陷入昏迷,各项身体指标也急剧下降,今天早上,终于糟糕得连点滴也挂不进了,鼓鼓的液体全悬浮在皮肤下,让四肢末梢都肿得像是被水泡过一样,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一回头看到纪悄,池姝萱面色复杂,仿佛要说什么,可试了几次都欲言又止。
纪悄瞥了眼病房内的人,并不像前几天那样转身就走,而是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池姝萱看着他仍是苍白泛青的脸,想到刚才医生的话,心里各种复杂,曾经她是那么恨着那个女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甚至诅咒过她死,这里面有不甘的嫉妒,有求而不得地心酸,有对她明明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却不懂得珍惜的怨怪。这些年,她在人前努力扮演一个好母亲,尽力改掉所有过去的不足和错误,可是夜半辗转难眠时,一想到自己会变成今天的处境,池姝萱对于池姝怡依旧难消心结,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有一天让自己见到她,她会和这个什么都比自己好的姐姐说些什么。
池姝怡就像卡在池姝萱喉咙口的一根长刺,不去感受时也许勉强可以忽略,可当需要吞咽进食赖以生存时,那种寝食难安的滋味实在难受。
连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建设一时都无法消化,不知道纪悄这段时间来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心底里一直恨着的人就要死了,而她又是你最亲的人,处在这样一种环境下,纪悄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池姝萱走到他的身边,踌躇半晌还是咬牙道,“你……别怪阿姨跟着你过来,我只是担心……这到底是……唉……”
纪悄不语。
池姝萱忍不住又问,“那个孩子……你见过了?”
纪悄这次点了点头。
“他……”
池姝萱刚要打听陆f的情况,忽然房间内床头的检测仪发出刺耳的响声,听见动静的护士忙推门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几个医生也来了。
池姝萱立刻紧张地站起来,贴着玻璃去看里面抢救的状况,她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嘴唇都咬破了,回头却见纪悄仍是毫无所觉地坐在那里,刘海垂下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片刻,医生打开门走了出来,池姝萱忙迎了上去,纪悄也慢慢抬起了头。
医生说,“病人醒了,神智还算清楚,你们进去看看吧,有什么话……也尽量抓紧时间说。”
池姝萱一听,便忍不住瞪大了眼,漂亮的瞳仁中一片空洞,仿佛一下子不能接受如此的消息,脚下也像被钉住了一般,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而这时长椅上的人却站了起来,擦过她,进了病房。
纪悄走向病床,床上的池姝怡睁着眼睛,表情难得的没有太多痛苦,感觉到眼前有人,她这才迟钝地转过了头。
还没分清眼前是哪个,池姝怡就直觉性地叫着“小f……小f……”她想知道她的儿子怎么样了。
池姝怡的声音气若游丝,如果不细听完全就要忽略了,纪悄朝着她微微弯下了腰,一方面听她说话,一方面让对方看清自己是谁。
果然,池姝怡混沌的目光在认出纪悄的脸时立刻就变了,她的手脚一动,似是牵扯到了哪里的伤口,痛得眼耳口鼻都扭曲了起来,难得偷来的安谧转瞬便化为了泡影。
她似是想说些激烈的话语,可到了嘴边仍是化成了那两个字。
“小f……”
纪悄近距离地看着她变形的眉眼,确认对方也对上自己的眼睛后,才道,“你真想知道他的死活?”
池姝怡急着点头,继而抬手要抓他,“小f……他好吗?”
纪悄任她揪住了袖子,“他很好,医生说他的病就快好了,以后还有机会下床痊愈呢。”
池姝怡一怔,然后又听对方道,“这种话,你信吗?“
纪悄看着她在呆愣之后眼睛越瞠越大,眼珠则急剧充血,最后露出无法置信地表情,紧接着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不……不……不会的……你骗我,你这个小……畜……生啊……“
纪悄眼睁睁地看着她由沉寂慢慢进入痛苦,然后开始疯狂,最后则彻底崩溃。
门外回神了的池姝萱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四肢软软垂下,时不时一个抽搐的池姝怡。
池姝萱忙拉住纪悄,这不是她要看见的场面,纪悄把池姝怡弄崩溃了,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也许以后,他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不能这样。
决不能这样!
池姝萱把纪悄往外推,边推边哭道,“纪悄,你听阿姨说,你听阿姨说,这事情我有错,池姝怡有错,哪怕是你爸爸也错了,你是没错的啊,你是没错的,你们都没错,池姝怡她就要死了,你不要恨她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好吗,你还年轻,不要让她最后也毁了你,忘掉吧……全部忘了吧……“
池姝萱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她太后悔了,太后悔了,纪悄今天会这么恨这个妈妈,有自己当年的功劳在里面,那时她是怎么样一天天一遍遍地将这些仇恨都灌输到这个年幼的孩子的脑子里的去。这些恨在纪悄的心里日积月累的成长,已被孤独和阴郁催化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日日汲取着他精神的养分,才铸就了如今这样冷漠不近人情,习惯伤人也伤己的孩子。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池姝萱反复念叨着,而纪悄的脸上始终无动于衷。
直到他再一次对上池姝怡的眼睛,她看见池姝怡的脸上也流满了泪,然后她朝着这里轻轻地说了句。
“妈妈……对不起你……”
床头的仪器再度发出刺耳的噪音,早等在门边的医生又一次涌了进去,而这一次的结果,大家都预料到了……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