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窈的手往后缩了缩,避开了顾燊伸过来的手,勉强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刚才多谢顾公子,不如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你。”
顾燊悬在半空的手稍微一顿,而后又很自然的放下,失笑道:“既是舒窈的提议,那我只好遵从了。”
两人在昏暗潮湿的水渠里跋涉了半个时辰,终于从河水里上了岸,沿着怪石嶙峋的溪流到了韡颐离宫花园,明媚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湿漉漉的衣衫上略显狼狈。
沈舒窈望着昨日还人声鼎沸,今日却冷清空荡的草场,“看来我的推断没有错,凶手的确是沿着水渠将死者头部带到这里的埋掉的。”
“平日里只在坊间说书人口中听到你屡破奇案的精彩事迹,从来不知道原来破案的过程是如此不易,这天下能让我佩服的人除了晋王,就是舒窈你了。”
顾燊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阳光,斜过脸凝视着她。
沈舒窈淡淡地说:“顾公子过誉了,我拿了刑部的俸禄当然要尽心做事。”
他唇角展露温和的笑意,看了一眼紧贴在沈舒窈腿上发皱的裙摆,轻声说:“既然已经证实了猜测,眼下你也该回去换一身干爽的衣裳,毕竟女子体弱,若是因此生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还得去一趟刑部验尸房。”
沈舒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花园,而后缓缓朝前走,“晌午将至,想必顾公子府上已备好午膳,你还是请回吧。”
“那我去找两匹马,先将你送去刑部,只是我下午当值暂时不能陪你了。”顾燊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也跟了上去,声音温润若冬日第一缕融化的清泉。
沈舒窈看着他温和面容下流露的微笑,忽然一时语顿,他身上那股世家儒雅的气质。
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场上显得那样的灵透动人,炎热的骄阳洒在他半干半湿的衣衫上,却浑然不见狼狈,反倒给他的仪表增添了几分卓然之气。
这就是父亲曾给自己定下的夫婿,举止优雅谈吐不凡,放眼整个东陵,这样清气超然的灵魂亦是屈指可数。
父亲一向慧眼识珠,他的眼光是不会差的,可惜他的一番苦心到头来还是妄费了。
顾燊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眸,隐见明亮下似有一丝暗淡,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其实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曾憧憬过自己定下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尽管那个时候你和沈大人已经离京踪迹全无,而你我又未曾谋面,但我并未动过退婚的念头。”
清风徐来,沈舒窈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看见和煦阳光下气质出尘儒雅的顾燊,望着自己的神情略带小心翼翼,她的手指不由自主都捏住了潮湿的衣裙,她能看出他小心翼翼后面隐藏的愧疚。
她在这一瞬间变得茫然无措,只抿着唇听他说:“一年前的我刚及弱冠,却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于是我的家人们便四处去寻你,可是日子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却半点没有你的消息。”
“当时我的祖母已残丝断魂,却依旧盼着我早日将你娶过门,因为这桩婚事本就是她和你父亲定下的。”
“家人眼看着我连祖母最后的心愿都无法完成,伤心难过的同时亦对我这个没有遵守诺言的未婚妻颇有微词,恰好被刚从宫里来的姑姑听见了,姑姑当时亦有些生气,就说这件事交给她来办。”
一个六宫专宠的贵妃,且还育有皇子,这个贵重的身份在顾家绝对是说一不二,无人敢反对,沈舒窈虽然不是混官场的,但是人心那点算计她还是能揣摩一二。
“半年后姑姑告诉我,她和家人商量过并且已经替我退掉了这桩婚事,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的这个未婚妻子就是你,想着既然是你先不守承诺,那我也没必要对你心存歉意。”
“尽管我知道被退婚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可是祖母的离世亦对我打击很大,是以也就管不了其他了。”顾燊的唇角扬起淡淡微带自嘲的笑意,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懊悔,却依然凝视着沈舒窈。
汐贵妃之所以不许顾燊娶沈舒窈,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现在干的是贱役工作,而是因为她身后没有了权势可倚重,那些因为沈明皓被罢官早已断绝来往的亲戚却无身居高位者。
这样势单力孤的女子娶回来根本毫无助益,汐贵妃若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顺利继位,朝臣之间的联合就显得极其重要。
整个皇宫的安危都落在禁军身上,而身为禁军总统领的顾燊又是她的亲侄子,将来要娶的夫人就一定是重臣之女,政治上这样的联姻略见不鲜,就连皇帝为了与别的国家保持友好和睦也会让公主和亲。
虽然沈舒窈本就不喜这桩婚事,不仅在及笄之年以前一直避世隐居,即便后来入了衙门做仵作,又没人知道她的真名,谁会联想到她曾是官家千金。
是以顾家并不知道她身处何处,于这一点上沈舒窈断定顾燊没有撒谎骗她。
沈舒窈松开了紧紧攥着的裙摆,抬头仰望着他,犹豫了片刻,才慢慢道:“顾公子,一切都过去了,时至今日我还是要诚恳地告诉你......”
“虽然当时我父去世不到三年仍在守孝期不能成婚,但是我确实没有打算要履行婚约,尽管未能如愿与你和解掉这场婚约。”
顾燊温和的目光渐渐掠过暗淡,其实他何曾不知道沈舒窈的心思,若如她真有心嫁于他,早些年就会出现,而不是等到解除了婚约才回到京城。
可是真当她亲耳告诉他一切时,他又觉得难以接受,“沈姑娘”这三个字曾深深镌刻在他脑海里,他曾托人在淮州捎来沈舒窈的画像,至今还珍藏在他的书房。
他那时是如此想去结识这位美丽动人的奇女子,奈何职责所在根本无暇分身,更重要的是他也听到她的一些传言。
说她性情孤傲,不喜与人打交道,除了验尸查案其余时候根本见不到她的人影。
闲暇时他经常到坊间听说书人讲她的事迹,却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生出爱慕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会喜欢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加之当时的他尚有婚约在身,于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把她默默地埋藏在心底吧,即便只能是永生永世的单相思。
有些事虽是天意弄人,索性他还是遇见了她,在这一刻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婉如清扬的面容,秋水波清般的眼眸,忽然是如此的愉悦,“我一直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