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清风吹拂过游廊,廊檐下垂挂的幔纱徐徐舒展开来,仿若一簇簇绽放出瑰丽色彩的夕颜。
“既然金禾泰已经默认了杀害丕威的事实,那皇上是不是会下旨放了宁王殿下?”魏启章皱眉道。
走在前面的萧玄奕一脸平静,望着游廊北面叶脉边缘略有泛黄的银杏树,“事实证明了七弟是被冤枉的,释放的圣旨应该很快就会下来。”
“这起案子错综复杂,牵扯人员众多,没想到却被沈姑娘能从一团乱麻之中挑出线头,轻而易举地理清了整个案情的头绪。”疑案终于破解,笼罩在魏启章头顶的乌云,顷刻便消弭无踪。
心底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感慨起来,“刑部有了沈姑娘的加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无论什么难案疑案通通手到擒来。”
“魏大人谬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遇案时稍微多琢磨了一些而已。”并非是沈舒窈的谦虚之言,而是她一直都认为查案时一定要多思,这样才能从蛛丝马迹中探寻到真相。
萧玄奕回首望了她一眼,微风徐徐流转到他冷清的面容上,嘴角亦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上扬,“启章说得没错,你又何必自谦?”
清风在两人之间流动,沈舒窈清楚地看到他眼中蕴含着,如水般细腻的柔情,这样专注的目光,却难以让她视而不见。
她徐徐转过头,脚步也刻意放缓了一些,如此也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时,魏启章倒凑了过去,神情惊奇地问:“沈姑娘,我刚才在韶华殿一直有个疑问,金禾泰在浦耀伦坠楼那个时辰,我还在东市碰到了他,聊到尽兴之处还一起去了茶楼。而东市到浦耀伦死亡现场相距甚远,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他是做不到分身,一边与我畅饮品茶,一边跑去杀人的。”
“大人身居刑部要职,这些年也破解过不少案子,你应当知晓有时候凶手杀一个人,为了摆脱嫌疑让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明,肯定会策划周全,如此,便可以做到案发当日不出现在现场。”
“刑部确实碰到过这样的案子。”他疑惑地看着她,“可问题是,你让京兆尹府把浦耀伦的尸体运到刑部时,我就专门去查看了他坠楼的地方。试想若是要造成人醉酒后不省人事,而从高处坠落而死的假象,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将人从楼上推下去,很显然,当时与我品茶的金禾泰完全是来不及的。”
“如果他事先用麻绳将人吊起来,然后提前将麻绳割断大半,之后,麻绳就会因为承受不住重力而断裂,致使人从高处坠落。”
魏启章扬首思忖,沈舒窈在三步开外默然地看着他,然后,听着他带着揣摩的语气说。
“但是,他住的那间厢房外还要一条狭小的回廊,如果麻绳绑在房梁上,那么他坠落的位置是不可能在楼下街巷。是以,他需要一个帮手,在绳索即断的那一刻用力一推,致使人破窗坠楼而死。”
说在这里,他又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徐徐道来:“没错,这就充分解释了,为何我没有在屋子里找到任何绳索的踪迹,原来是帮凶一早便将凶器带走了。”
萧玄奕看着落在后面的两人,不自觉地负手立在廊前等待,目光却落在腰间那枚月华色浮雕澹澹沧海的玉佩上。
沈舒窈望了一眼正漫不经心赏景的萧玄奕,说道:“金禾泰在策划杀浦耀伦这件事上确实花了些心思,但也并非如大人所说找了帮手,而是巧妙地运用了磷粉和弓弩。”
魏启章诧异,想到自己琢磨了这么久的推论竟然出现这么大的偏差,不由地感到有些挫败,但他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快说来听听。”
“金禾泰应该事前就打探清楚浦耀伦常去明泰居买醉,然后从后窗潜入房中,趁其不备将人打晕,而后灌下大量酒水,确保他在短时之内不会苏醒。然后用一根打着活结的玄铁丝将他绑住吊起来,中间又绑了一段麻绳,然后将麻绳的一端与另一根玄铁丝绑紧,直接延伸绑在后窗外的松树上固定在弓弩上。”
“而中间麻绳的部分刚好对着气窗口,他在麻绳下面洒了磷粉,只要阳光从气窗照进来,磷粉从环境中吸收到热量,导致它自身内能上升,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自燃起来。而燃烧的火焰很快就会蔓延到麻绳上,当麻绳其中一根燃断后,所产生的震动便会触发后窗外树上的弓弩机关。”
魏启章顿时豁然开朗,兴奋道:“我曾听王爷提过,有一种特别小巧便于携带的弓弩,不但威力极大,而且弓箭做的非常尖锐,是杀手组织专门用来执行暗杀任务的。因为弓箭的特殊性,只会在暗杀对象身上留下一个绿豆般大小的伤口,若非熟悉这种冷兵器,一般是很难被人察觉的。”
“没错。”沈舒窈轻轻点头,缓缓道:“弓箭出鞘后直入浦耀伦身体,而人体在受到剧烈冲击后,出于惯性就会前俯或后仰,而牵引时所产生的力道,刚好能松开他手腕上的玄铁丝活结。最后,利用玄铁丝的韧性直接回弹出窗,造成意外的假象。”
“想不到金禾泰的心思竟如此缜密。”她说得仔细,魏启章也听得认真,然后微眯着眸子,说道:“人从高处坠亡,尸体被摔得面部全非,很难从血肉模糊的身体里找出弓箭。他明明可以如杀玉琼楼老板娘那般简单粗暴的手法,为什么非得搞得这么复杂,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沈舒窈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猫淡写地笑了一下。
不知何时,萧玄奕已经站在了身后,他望着她被廊前清风吹乱的发,细腻的青丝仿若锦缎般轻柔丝滑,闪烁着黑墨色的光泽。
“舒窈对案子的敏锐观察力和判断力非常人所能及,启章今后在查案时可要多向她请教啊。”身穿常服的顾燊徐徐走来,墨蓝色的锦衣将他颀长的身形衬托得更好出众,手中徐徐挥舞的折扇,无可挑剔的雍容自在,全然一副世家大族的高贵气派。
顾燊是御前一品禁军总统领,而魏启章是从二品,论品级该是要向他行礼,但是顾燊性情随和,在朝堂上有口皆碑,加上一直与魏启章私交不错,是以两人之间倒是少了些许客套。
魏启章略微挥了一下手,连声应道:“此事就算仲修不提,我也会这样做。”
沈舒窈若无其事地看着顾燊,顾及着身处在皇宫之中,来来往往的宫女宦官,可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失礼。
于是,她微微屈膝,朝他规规矩矩地敛衽为礼。
顾燊微笑着看了她一下,然后,转而看向神情平淡的萧玄奕,拱手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