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盏中微微摇曳的橙色光芒,在这一刻也变得暗淡起来,终究,她还是不愿欠他太多。
他始终注视着她,望着她粼粼的眸光,里面闪烁着五彩霞光,给这漆黑的长夜,注入了一丝明亮的光辉,而这道光辉太过美好,美好得仿若星河般令人神往。
“是以,你为了不欠我人情,宁可违心嫁给顾燊?”
他的声音平静和缓,仿若夜空徐徐而下的绸丝,从容而恬淡,明净深邃的眼眸,既有清湛明亮的辰辉,亦有深渊幽谷的漆黑。
而沈舒窈在他波澜不惊的姿态中,丝毫看不出任何波动,她抿了抿嘴,默然道:“是。”
“若你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权当是我多事了,望你好自为之。”萧玄奕的眸光划过一丝晦暗,忽然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将头转到一边。
沈舒窈端详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若水墨丹青勾勒的完美曲线,难以描述的泰然超脱,“我知道王爷是为我好,可......”
可皇权不容挑恤,若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如何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也不是不想摆脱束缚,而是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若此生注定要与顾燊成为夫妻,她也认了。
沈舒窈没有再说下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有些事说出口,亦不过的徒增烦恼。
萧玄奕幽黑的眼眸,蕴含云雾缭绕般的冰冷意味,他没有看她,更不打算理她。
而她也隐约察觉到他好像是生气了,至于生谁的气呢?这个问题不容置疑,当然是她的。
其实,她特别怵他不说话是样子,到底人家是王爷,权势地位决定一切,若是换做从前,她或许会找个话题来缓解尴尬,可而今她却什么也不想说。
两人在咫尺可及的地方枯坐了许久,终于,沈舒窈待不下去了,她起身推开门,直接跳了下去。
她现在和刑部没有任何关系了,既然皇帝也下旨让她搬离晋王府,自然就没有再回晋王府的道理。
她决定,今夜便回自己的宅院,终归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反正家中一应俱全,至于留在王府的细软,她打算次日去一趟,反正东西也不多,一次就能搬完。
蒙蒙夜雨淅淅沥沥,纷纷扬扬从长空飘落下来,丝丝透凉拍在沈舒窈的脸颊上。
她独自在雨夜中行走,秋露深重,偶尔刮起的冷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抬手,抹掉了脸上冰冷的雨水,趁着雨势小加快了脚步,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愕然回眸,是萧玄奕撑着伞站在后面,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伞端,将她完全罩住,低头看着她,轻声问:“打算就这么走回去?”
“嗯。”她点了点头,青丝上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她的目光专注在他的面容上,“这里离我家不远。”
他将搭在她肩上的手放下,很是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一个女孩子深夜冒雨赶路,着实让人不放心,还是先回王府吧。”
大雨倾盆袭来,繁重的雨滴“噼噼啪啪”砸在天青色的油纸伞上,伞顶也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无法承受这场骤然而来肆虐摧残。
然而,站在暗夜雨中的萧玄奕,始终牢牢地掌握着伞柄,仿佛撑起了她心中的那片天地,宏伟而又气势磅礴。
朦胧的光线划过稠密的雨丝,水晶般剔透润泽,沈舒窈伫立在他面前,两人仅有一只拳头的距离,咫尺之间,呼吸相闻。
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攥住裙角,踌躇着,彷徨着,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开口。
他望着她娇柔茫然的样子,露出了比云岚初晴更加澄澈的微笑,纵然四周光线暗淡,但他此刻灼灼其华的风采,也全然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她垂眸瞧着那只被握住的手,分寸之间把握适宜,让她忘却了挣扎逃离,竟贪婪而安静地待在那一隅温暖的港湾,心湖荡漾,久久不能平息。
就在她还沉浸在不知所云的思绪中时,萧玄奕已经带着她往前走了。
夜阑人静,檐下泛着几盏微光,她抬起头望着他,望着这个熟悉的脸庞,这个数次救她于危难的男子。
雨水飞溅,湿了两人的衣角,若即若离之间,让这个浊世的黑夜依稀明亮起来。
他们朝着氤氲的前方徐徐前行,整个天地留下了他们逶迤的身影,而这场倾盆大雨,却旖旎成一个仙雾缭绕的上清圣地。
影影绰绰的街衢巷陌,在大雨潇潇中为她撑着伞的他,短促骤急的雨声,逐渐被吞噬进了暗夜。
一阵风刮过,倾斜的雨点淋湿了她的左肩,冰冷的雨水徐徐侵入身体,不由地让她微微皱眉。
过了许久,他低头看她,在簌簌急雨中响起他平缓沉稳的声音,“让若兰跟你回去,让她负责照顾你今后的饮食起居。”
她的耳畔流转着他掺杂在雨中的声音,纵然雨声喧嚣杂乱,但却一字不差的听见了,她默然地望着浸泡在水洼中的鞋。
她躺着他掌心的手指,终于动了一动,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她才艰涩地开口,“不用,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若连这点自食其力的本事都没有,岂不要贻笑大方了。”
他闻言,只是微微地点头,“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院,未免冷清了些,若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岂不是太孤单了?”
“我本就好静,如此正和我意。”她的手终于脱离了他的掌握,“只可惜,这难得的清净,终归不会太长久。”
夜露深重,雨天路滑,唯有一把油纸伞,分明触手可及的距离,如今却好像有一座大山横在两人之间,如此望尘莫及。
萧玄奕俯视着伞下的她,见她有意疏远自己,眸色落了几分失落,但面上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你婢女的死,我会一直追查下去。”
一直隐忍克制的沈舒窈,在这一刻,险些有些站不住了,她双手死死抓住衣裙,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双手也在不知不觉间,微微颤抖起来,这是她最关心的事。
她清澈的眸光中,饱含了太多的情绪,却都难以宣之于口,纵有千言,却只道了一声,“多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