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还活着......”说着,萧睿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胳膊刚一动,心口刚缝合的伤口猛然间这么一牵扯,一股钻心噬骨的绞痛袭卷而来。
“嘶......”他疼得一脸狰狞,再加上浑身也没什么力气,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挣扎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
萧玄奕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目光一直望着萧睿,之前一直凝重的眉宇,也在此刻舒展了些许,“嗯,你还活着,是舒窈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等你伤好之后,记得要好好感谢人家。”
“是。”萧睿忍着心口的阵阵疼痛,顺从地应了一声。
沈舒窈神态自若地挽起袖子,随即俯下身,伸出两指按在他的手腕上,须臾,道:“你这次失血太多,眼下身体还十分虚弱,需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才能完全恢复。”
萧睿感激地望着沈舒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此刻,太医们听闻萧睿醒了,争先恐后跟下饺子似的都往屋里涌。
笼罩在宁王府上空的乌云,顷刻便烟消云散,下人们奔走相告,有的甚至已经出府禀告皇上去了。
寝房一时之间竟变得热闹起来,太医院首大喜过望,却丝毫不敢懈怠,急忙上前给他把了脉。
细细诊断之后,叮嘱了一些关于外伤的禁忌与护理,之后还开了一些益气补血,固本培元的方子。
其余几个太医,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感,更是各自露出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
什么宁王殿下幸得皇恩浩荡保住了性命,什么晋王殿下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什么太医院首不辞辛劳的日夜施针......
然后又是各路神明庇佑,太上老君派狐仙送来延年益寿的仙丹,才让他转危为安。
最后,甭管有的没的,各种稀奇百怪的离谱谬论,也通通恬不知耻地往外蹦,却唯独漏掉了沈舒窈这个头等大功臣。
幸而,她也不是那种邀功请赏的人,眼下萧睿最需要的是静养,可众太医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此时的寝房门庭若市,仿若群臣进谏,当真好不热闹。
若非是萧玄奕迎风送来一记眼刀,众人忽感脸似乎被锋利的寒冰刮过般生疼,这样冷凛的震慑,终于让他们闭紧了嘴,再也不敢像方才那般不知收敛,而后才识趣地退了出去。
而沈舒窈也随着人群默默地退出房门,此刻她也困得厉害,连着两日两夜不曾休息,实在也没有精力再耗在这儿了。
再者宁王府中下人众多,根本不缺服侍萧睿的人,她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现在必须要回去补眠了。
落日残阳染红了天际,她走在余晖落满长街的青石道上,金色的光芒一缕缕斜横在她挺直的脊背上,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晋王府的马车追了上来,萧玄奕隔着车窗对她说:“上车,我送你回去。”
她转身看着马车里的人,微微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言毕,她决然而去,只留他在马车里遥望着她渐行渐远的倩影。
这女子的性子实在太难以捉摸,她不攀附权势,不好大喜功,就连有人对她示好,也会被她逐一回绝。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影响,纵然她总是刻意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可她身上特有的魅力,却也让人无可抗拒。
她并非倾国倾城,也不温柔体贴,家境还不好,是个以验尸为生的仵作。
然而她不骄不躁,特立独行却也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她心底善良,又不施恩挟报,却也是最让人难忘的。
西市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道两旁小贩热情地吆喝声,川流不息的马车粼粼声,沈舒窈湮没在擦肩接踵的人潮里。
她在人潮的推搡下,到了一个卖烧饼的摊位前,现在晚饭时辰快到了,而家中米缸虽然还存有一些大米,可是什么菜也没有,想到这,也就绝了想生火做饭的念头。
她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两个豆沙馅的烧饼,这就是她今天的晚餐,虽然是简单了些,但胜在这烧饼的味道还不错。
她手捧着烧饼,缓缓朝宅院的方向而去,在准备向南街拐的时候,却在巷口撞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平时她最喜欢抄这条近路,如今这条狭窄的巷道却被这两人堵住,好似在说话,而她又不想折返,走另一条更远的路。
于是,她旋即回身,避靠在斑驳的灰墙上。
不是她要听人墙角,而是她现在身体倦乏,脚步虚浮不想挪步,所以才打算就在此小憩,等他们说完了再走。
巷道深处,中年男人身穿异族服装,目光一直停顿在,眉眼处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妙龄女子身上,声音轻缓而沙哑。
“为父自知亏欠你许多,但你终归是我金禾泰的女儿,我绝不会让你流落在外。明日跟我一起回戟陇,从今以后,我会让你过上最富足的生活,让戟陇最好的儿郎娶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欺凌。”
绿娥怯怯地站着,眸底已然漫上了薄薄的水雾,许久,才嗫嚅道:“我娘也一起去吗?”
“她不行。”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狠毒的语气如骤风急雨般袭来,一字一句令人胆寒。
“她只是一个卑贱无能的女奴,这么多年,你跟着她受尽了人世的屈辱与苦楚,若不是看在她生了你的份上,我真想一刀一刀刮了她,方可泄我心头之气。这样愚蠢的贱妇,是没有资格与你一起享受荣华富贵的,就让她留在东陵自生自灭吧。”
她抬头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生身之父,眼神黯淡略有几分惧色,呆愣地听着他毫不留情地糟践,曾经深深爱着他的人。
这样无情傲慢的人,竟然与她血脉相连。
刹那间,她神思微凝,替那个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而不惜豁出一切的母亲,而感到不值。
想着当她鼓足勇气,将自己这么久以来遭遇的一切和盘托出时,娘亲那双低垂略微浑浊的眼,早已泣下如雨。
她悔恨、内疚、心疼、无助、甚至想一头撞死,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赎清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