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以命相护的男子,尽管身处荒郊野岭,却未见半分狼狈。
那份卓尔不凡的气度,纵然放眼天下,却无人能及。
只见他,负手走到洞口外,仰望着云层破开,投下万丈光芒。
仿若从仙境而来,美轮美奂,让人移不开眼。
他波光流转,缤纷长空之中,掠过迷途的孤鸟。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沈舒窈略微诧异,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怆然的感慨。
沿着他的视线看去,白茫茫的一片,纯净的不带一丝瑕疵。
她收回视线,沉默地抬起右手,搭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这几日她没有毒发,虽此前吐过一次血,但种种迹象皆指向一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踏雪无痕的解药,制成了。
萧玄奕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幽深的眸子陷入了回忆当中。
“我母妃原是容国公嫡女,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救下了被刺客重伤身为太子的父皇。自此父皇对母妃心生情意,且他当时已有了正妃,更是不顾已然定亲的母妃,将其纳为侧妃。”
夺亲?
想不到,先帝还曾干过这事。
倒是不难理解,毕竟站在权利顶端,自是习惯了呼风唤雨。
沈舒窈不明白,他为何会告诉她这些,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萧玄奕转过头,看着面前的女子,似要穿透她眸底的亮光,追随到最深处隐藏的彼岸。
他的目光太过赤热,由不得沈舒窈忽视,“世人皆知,先帝与容太妃伉俪情深,坊间早已将这段佳话编写进了话本子。”
她想到了那个,将她养大的慈父,是她让自己体会到了何为父爱如山。那时的她,在父亲的庇护下,终于学会了撒娇。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冷冰冰的沈舒窈,而是真真正正地,活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她从未显露在这现世,不曾有的那一手验尸术。既已重生,就该摒弃过去,况且这个时代本就对仵作一职有诸多偏见,尽管这是她前世最引以为傲的职业。时代不同,她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去说服每一个人。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的粗茶淡饭,偏安一隅罢了。而父亲的离世,却是沈舒窈此生最大的痛。她没有早些察觉到父亲的异常,以至于最后药石无灵,追悔莫及。父亲将她视为己出,即便重病缠身,却还是用内力一直压制。而她不懂内力,也就没有发现,它所带来的假象。回想父亲临终前,那怜惜而不舍的目光,她始终无法相信,他们并非父女。她所谓的身世,也只是从萧玄奕口中得知,可是这个时代没有DNA,无法做亲子鉴定。否则,这些事,也不会让她困惑许久。若要追查真相,还得找到当年尚书府的旧人。当年父亲被东陵帝罢免,尚书府里的仆人,一夜之间就被他全部遣散了。连他最信任,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的冯叔也都赶走了。为此,她还专门问过父亲,而他只是笑着对她说,冯辽跟了他那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此后他们父女离京,开始了避世隐居的生活,直到父亲病逝后,她才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穿梭与各大府衙。幼时的沈舒窈,总是趁府中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玩。那时父亲总爱板着脸,拿着棍子吓唬,“你就不能让为父省点心吗?你看哪家姑娘,像你这样到处惹是生非?”每回听到父亲的训斥,沈舒窈都总是无奈地撇嘴,“我不过就是在府中待闷了,想到外面去散散心罢了,有时碰到恶霸欺负百姓,看不顺眼顺便出手手教训几下,怎么就成了惹是生非了?”
父亲气得好笑,知道她能言善道,遂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罚她抄书。沈舒窈想到这,水雾弥漫了眼眶,她的字之所以写的好,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后来,她渐渐发现父亲有些不对劲,每次和她对视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紧张和担忧。父亲不说,她也不问,只是后来她就真的不再出府了,直到父亲被贬离京。她到底是不是泽钺的公主,是不是父亲是亲生女儿,害得去问问冯叔。毕竟这位冯叔是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的,且还是个身手极好的练家子,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答案也未可知。所以,她会好好活下去,那些伤害他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虽势若薇草,但却不愿被人肆意宰割,沦为鱼肉。
这时,萧玄奕轻缓的声音,将她思绪重新拉回。“当时的太子府早已妻妾成群,母妃深知虽是父皇太子,却不是皇祖父心中唯一的储君人选。而要顺利继任大统,必须得到群臣拥护,是以不会轻易休弃这些女人。”
沈舒窈道:“后宫与前朝相互联系,是朝廷千百年来不变的定律,也是历代帝王的制衡之术。权贵们为巩固家族地位,获得利益,必定趋之若鹜。”
毕竟,只是牺牲一个女子而已,何乐而不为?
“入宫的头几年,父皇对母妃也算宠爱有加,可终究架不住后宫新人辈出。”话及此处,萧玄奕嘲讽一笑,似乎在为自己母妃感到不值。沈舒窈望着那团篝火,拿起几节树枝,丢了进去。萧玄奕敛下眸,掩盖住了那里即将泄露的情绪。“犹记得小时候,每当父皇后宫纳了新人,母妃便独自在寝殿悄悄抹泪。”
自古帝王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悄悄抹泪的,又何止他母妃一人?
沈舒窈不由感慨。
“你身在帝王家,自然懂得这制衡之道,如若是你继位,或许也会如此。”
毕竟坊间一直传说,先帝曾属意萧玄奕为储君。
至于先帝,为什么会突然暴毙?这始终是一个谜。
“我从未想过那个位置。”萧玄奕回过头,深深地看着她,“若换做是你,你可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沈舒窈莫名,这好好的,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我当然不愿意。”
在她的认知里,若非从一而终,不如趁早弃之。
当然,以容太妃这种,从小就被灌输了三从四德,出嫁从夫的封建女子。是绝做不出,这般离经叛道之事。
萧玄奕因为她笃定的回答,阴沉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
如果仔细瞧,会发现那舒展之下,悄然扬起的魅人弧度,“所以,我的决定是对的。”
沈舒窈睨了他一眼,虽不解其意,但到底没说话。
“后来,朝廷动荡,父皇整日忙于政事。身体本就孱弱的母妃,在陷入后宫的争斗之后,身子越发不好了,不到两年就病逝了。”
在这个男权时代,莫说是一代君王,就是一般的达官显贵,也难以做到独宠一人。
当时,这是沈舒窈的客观看法,并不适用于她本人身上。
容太妃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终生,这一点固然有憾。
但至少先帝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对他们的儿子更是如此,在这一点上,她又似乎是幸运的。
可这也是封建女子的悲哀。
这是皇家之事,更是萧玄奕的家事,沈舒窈无权过问。
毕竟她看得出来,虽然在这件事上,萧玄奕对先帝颇有微词,但还是不难看出,他对先帝的敬重。
“毕竟你的父亲,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或许......他也是身不由己。”
萧玄奕突然发现了地上的竹排担架,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人人都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国家兴旺,在我看来,从来都不需要靠女人来维系。”
“既有此报复,就应当仁不让。”
当今这些年甚是昏庸,不仅广纳后宫,更是大兴土木,国库都快被他掏空了。
东陵皇朝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城外多的是食不果腹的难民。
沈舒窈一直认为,若这皇位由萧玄奕来坐,必定是另一番景象。
以他的雄才伟略,以及对时局的准确判断,不久的将来必成一代明君。
萧玄奕瞧着她眼里的期盼,自嘲地勾唇一笑。
“我母妃怀孕时,遭奸人所害身中蛊毒,却不想在生产时,蛊毒转移到了我身上。试问一个注定断命的皇子,如何堪当天下重任?”
瞬时,沈舒窈眸色一紧,顿时想到他身上的那些纹路。莫非这就是蛊毒?
“我在给你处理伤口时,曾在你身上见到过,类似藤蔓状的青墨色纹路。”
“蛊毒发作之时,便会出现这些纹路。”他不置可否,淡然处之。
他母妃怀他之时,曾身染恶疾,父皇寻遍名医才知是中了蛊毒。
更是因为蛊毒发作,害得他母妃早产,险些殒命。
更不幸的是,这蛊毒居然转移给了胎儿,让他一出生就自带蛊毒。
她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光,觉得有些心疼,更是憎恨幕后之人的险恶手段。
世人皆说,稚子何辜。
可这藏烟纳垢的皇宫,怀有龙嗣的嫔妃,从来更是他人的眼中钉。
而蛊毒,无疑是最隐匿,最恶毒的杀人方式。
如今他侥幸活下来,身心所遭受的痛苦,远比死亡更可怕。
沈舒窈想起那,如催命符般的推背语言,更是让她觉得,他从始至终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样坚强的心智,非一般人所能及。
“中的什么蛊?可知如何解?”
“嗜心蛊。”萧玄奕望着她,瞳孔中倒影着她身影,“据说常人中此蛊,会被啃噬心脉,行为疯癫而死。若是习武者中此蛊,虽可用内力压制,但却要每月饱受蛊毒复发的痛苦,可即便如此,也撑不过二十年。”
与其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沈舒窈第一次有了,想把下蛊之人,碎尸万段的想法。
她走去萧玄奕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年,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