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帕子却是掉地上了。
锦山侯忙又蹲下身去,将帕子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手擦了。
晋朔帝见状,便又换了个问法,他问:“你觉得锦山侯好玩吗?”
远昌王:?
他儿子又不是玩具,怎么是好不好玩呢?
远昌王妃倒是已然懂了晋朔帝的意思,虽不知这小姑娘为何得了陛下的青睐,但既然陛下待她这样宠爱……
何不就让儿子斗胆去做个陪玩的呢?总归是只有好处的。
远昌王妃转头,期待地盯住了钟念月。
钟念月点点头道:“他好玩。”
她顿了下,道:“可我想要他听我的话,他能听么?”
这么傻的小孩儿,可千万别再和原身一样,去给太子和女主的爱情做垫脚石啦!
万氏低喝一声:“念念,怎么能说这样无状的话?”
哪能要王爷的儿子,堂堂侯爷听她的话呢?
惠妃也觉得钟念月太骄纵跋扈了些。
偏那厢晋朔帝连脸色都不变,低声问:“均阳,你说呢?”
均阳是锦山侯的名字。
锦山侯有些怕晋朔帝,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回、回皇叔父,我、我听她的话。”
晋朔帝低低应了声:“嗯。”
他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夸道:“好孩子。”
锦山侯从未见过他这皇叔父这般温柔过。
自然,他从前也不大看皇叔父,听都不敢听皇叔父说话。
他呆了会儿,心道今日真是极好的。
远昌王此时打了个寒噤,随后慢慢地缓过了劲儿。
他这弟弟温柔起来,未必就是真的。
那声“好孩子”倒更像是在夸个什么好使的物件。
而这“物件”……他弟弟是不感兴趣的。
是那个小姑娘感兴趣。
于是他弟弟便将他儿子作物件“送”了。
远昌王倒并不觉得羞辱,反倒狠狠松了口气。
这有用才好呢。
他那蠢儿子,原想着这辈子都没什么用了,就怕那日犯蠢得罪了他皇叔父,就去见阎王去了呢。
“均阳近日可有在国子监读书?”晋朔帝又问。
远昌王这会儿渐渐放松了下来,也和王妃一样明白了,唤他们来是为着这姑娘,自然就不怕了。
远昌王忙笑着答道:“在呢,只是去两日就不去了,又要哄着才肯去。”
晋朔帝听了这话,倒是有了一分感同身受。
这跟前的少女,也是要哄着才肯吃药膳。哪日没人哄着了,回家去了,这便偷了懒了,不肯吃了。
锦山侯闻声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又结结巴巴地问:“皇、皇叔父……她、她也在国子监读书么?”
晋朔帝:“是。她在水字班。”
万氏心下万分惊愕。
陛下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晋朔帝顿了下,道:“每日她要玩的时候,你便陪着她玩。”锦山侯连连点头。
晋朔帝轻点了下头,道:“赏。”
一旁便有小太监托着托盘上前去了,上头放了一个小匣子。
远昌王感恩戴德,喜极而泣,忙跪地双手帮着儿子接过了:“多谢陛下。”
惠妃不由多看了一眼。
晋朔帝先前并不知会传远昌王一家前来,那为何还会提前备了礼?
……难不成都是备给钟念月的?!
惠妃被自己的猜测惊住了。
晋朔帝此时像是分外好说话的样子,微微笑道:“大哥何必多礼?”
远昌王只能一番憨笑。
晋朔帝站起身来。
其余人便也连忙跟着站直了。
惠妃心道,陛下是要走了?
也该走了。
再不走,她胸中要哽得难受了。她从来未曾想过,有那么一日,陛下来她宫中,却并不叫她觉得欢喜。
晋朔帝却是环视一圈儿,道:“惠妃宫中到底还是小了些……”
惠妃一听这话,登时脑子里一热,眼底重现了一分亮光。
她不妒忌她那外甥女了。
不管陛下是为着什么缘由都好,便如今日为了钟念月而赏赐锦山侯一样。陛下又会否赏赐她呢?
说她宫里小了些,难不成便要擢升她的位分?
人就做不得好梦。
那好梦一来,就越想越沉迷,好似真要有了一般。
还不等惠妃脸上露出笑容呢,便听得晋朔帝道:“孟胜,将锦山侯、钟家姑娘都请到武英殿罢。”
惠妃表情一僵:“……”
说罢,晋朔帝就先行起驾了。
只剩下孟胜在后头处置剩余的事宜。
惠妃眼睁睁地瞧着晋朔帝走远了,心疼得几欲滴血。
这会儿再做好姨母还来得及么?
万氏左右一张望,正不知如何是好。
孟公公道:“夫人也一并吧。”
于是不多时,惠妃宫里就又冷清了下来。
远昌王一家子,连带着万氏母女都被孟公公给带走了。
惠妃轻喘了两口气,转头瞧见兰姑姑等人,一个个都呆立着,像是也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事。
惠妃觉得面上无光,又心头烧着一股无名火。
她咬咬牙,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些将这殿里脏了的打扫了……”
庄妃……庄妃若是知晓,会如何笑她?
庄妃还真不知道这么一出事。
只知晓陛下去了一趟,又走了,走时还带了那钟夫人走。
岂不是给足了惠妃的面子?
这下倒好。
这俩人都气得要命,谁也没讨着好。
而这厢到了武英殿外。
孟公公笑道:“劳烦远昌王、王妃、锦山侯,且先在偏殿歇一歇。”
远昌王自然连忙顺从了。
“姑娘请。”孟公公对钟念月道。
钟念月疑惑地一脚迈进了门。
万氏也要跟上。
孟公公却是将她也拦住了,道:“夫人也先歇一歇罢。”
万氏抿了下唇,只得等着了。
等钟念月前脚进去,后脚殿门便关上了。
万氏心里有些没底。
毕竟陛下待女儿的好来得突然,这说不准一会儿要说些什么话呢……惠妃还说女儿骄纵无状呢……
万氏紧皱起了眉。
这厢钟念月刚踏进去,便听得晋朔帝问:“今日的药膳如何?”
钟念月点点头:“比前些日子的好吃多了。”
晋朔帝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难怪那几日小姑娘在他怀里哭得厉害,大抵是本就够苦了,吃的也尽是苦的。
“你今日可高兴?”
“高兴的。”钟念月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坐上孟公公为她取来的凳子,道:“我往日也没有什么朋友,今日就算多了一个朋友了。”
哪里算朋友?
晋朔帝心道。
不过是个玩的罢了。
“朕让远昌王府给你在国子监里,也备一顶软轿如何?”
“那敢情好。”钟念月双眼都亮了。
“嗯。”晋朔帝应了声,此后无话。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却又不说要她走的话。
钟念月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公公在一旁可急坏了。
心道这前些日子,姑娘撒娇不是撒得好着么?这日也哭的夜也哭,非要揪着陛下的衣裳不放。这怎么一回来,就全没了呢?
哪怕哼哼唧唧说上一声,身上疼呢?
半晌,晋朔帝道:“你过来。”
钟念月哼哼唧唧道:“不要,走不大动了,累了。吃了药膳还要消食,消了食又累得慌。”
孟公公心下松了口气,心道这才是那个姑娘呢。
陛下就喜欢姑娘这样娇娇俏俏地撒着娇,依赖着陛下呢。
晋朔帝哼笑一声,道:“那便不走了罢。一会儿叫远昌王背你出去。”
钟念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
晋朔帝的大哥也能背她么?
还是晋朔帝亲自开的口。
晋朔帝问她:“你觉得远昌王模样生得是不是凶恶了些?”
钟念月顿了顿:“是有一些。”
客观来说,还不止一些。
“他今日低头看着你的时候,你怕不怕?”
“那倒是不大怕的。不过是比我高一些,大不了下回我站在凳子上同他说话好了。”
晋朔帝又低声笑了。
他道:“嗯。”“叫远昌王背你出去罢。他在你跟前低了头,自然再也凶不着你了。”
钟念月呆了片刻。
听着这般口吻,倒好像在晋朔帝心中,这个亲大哥,也谈不得如何亲密,更说不上有几分手足亲情。
见钟念月不应。
晋朔帝脸上的笑容反倒更浓了些。他倒不觉得是钟念月怕了远昌王,毕竟她什么都不怕,胆子大着呢。
多半是,并不大喜欢远昌王。
若是在他怀中。
她不是便心安理得了许多么?
这样更好。
这便是他独一份儿的。若是人人都有的,又有什么趣味?
晋朔帝道:“去罢。”
孟公公这才连忙又去扶钟念月,将人扶了出去,亲手交到了远昌王的手中。
等再返身回来,他便听得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如今王公贵戚之中,还有哪个与她年纪相当?”
孟公公怔了下:“陛下的意思是……”
晋朔帝道:“宁平郡主如何?似是年纪相仿罢。”
他把玩着手边一枚印章,说出口的话骇人,口吻却是随意得很:“一个玩伴怎么够呢?”
便是太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也有无数呢。
再说三皇子幼时,庄妃为他备下的玩具也不少呢。
孟公公欲言又止。
陛下好似要把什么小玩意儿都拿来给钟家姑娘……想想这倒也不奇怪。
陛下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无人挑得出半点错处来。他平定四海,朝内升平。那枯燥日子已经过了不知多少日了……如今,已无一人能忤逆得了陛下,无一人能指摘左右得了陛下,陛下便要随心所欲些,那不该是理所当然么?
天色渐晚,殿内烛火摇曳,晋朔帝的面容隐入阴影间。
他突地又想起什么来,道:“哦,还记得要挑几个长得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