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他读的专业冷门,找不到好工作。”
“可他……不是进实验室了吗?”
“实验室都把他给开除了,说是……犯了什么重大错误吧,他又没工作,你说得多穷酸,反正好久都没他消息了。”
段语澈半信半疑,曹烽刚才还打电话来,怎么可能没消息。
可是……他又觉得,常小斌说的可能有一部分是真的,说他结婚可能是在跑火车,说他被开除,段语澈有些相信。
想到他过得不好,段语澈心里头就更难受了,像是压着一块沉铁,重甸甸的。
“哎,小澈啊,你千万别在你爸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常小斌语重心长,“提起这个名字你爸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你可千万别提,免得他一下就……”
“你别乱说话。”段语澈打断他。
“爸爸不会有事的……”段语澈说,“你把他病历都给我,我发给朋友看看,带出国做治疗。”
常小斌眼睛亮了一下,又暗淡下来:“你爸他已经…没救了,之前医生说,神仙难救,不做治疗反正一时半会儿还比之前好了,做治疗,他太辛苦了。”
段语澈又有点想问他女朋友呢,想了想又没问,他关心的是段述民,其他人跟他无关。
段述民回老家了,还是住院,不过基本上不治疗,段语澈进病房的时候,看见了一屋子的亲戚,有七八个吧,看见的那瞬间他有些懵,不知道谁是谁。
然后他就看见了,病床上的父亲。
瘦骨嶙峋。
段语澈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常小斌压低声音:“表哥之前做热灌注一下子瘦了三十斤,都怪那个热灌注,没做的时候,马上就能吃了,这不,又胖了三斤,还记得以前你才这么点高呢。”
“爸……”他往病床那边走,围在病床旁边的亲戚让开了些,有个人喊他:“这是段语澈吧,都长这么大了啊,长得真帅。”
他只点了下头,没说话,然后握住了段述民伸出来的手。
段语澈眼睛里马上就出了泪花,段述民单是笑:“我儿子,想爸爸没有?”
“想。”段语澈弯腰去抱他,不敢用力,怕压垮了他,可眼泪掉出来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发起了抖。
“哎呀,这么大了还爱哭。”段述民给了常小斌一个眼色,让他把其他人都请出去。
段述民用力地抱住他,胳膊放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大概这样抱了有十分钟,段语澈才起身,眼泪把他的肩膀袖子都打湿了。爸爸身上有一股药的味道,病人的味道,当时妈妈身上也是这样的气味。
他不明白为什么身边人总是这样来了又走,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
段语澈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我带你去美国治病,我都问了,我直接帮你预约专家,你去了马上就能插队做手术……”
段述民摇摇头,又笑:“没关系,爸爸走了就走了,就是我们小汤米,以后怎么办啊……”
“你不能有点信心吗,那个专家很厉害的,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真的,你鼓起勇气,再坚持一下……我们去治病吧。”段语澈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眼睛红通通的。
“爸爸要去的地方,不需要勇气。”段述民说,“汤米,你也不用鼓励我,我心里都知道。”
段语澈呆了一瞬:“可是我爱你啊……”
“爱、爱,”段述民摸他的头发,“爸爸知道爱就够了,你一个人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久,很勇敢,以后要继续勇敢下去,爸爸永远爱你。”
段语澈蹲在黑漆漆的楼道上,眼泪都哭干了,流不出来了,太阳穴尖锐地刺痛。
段述民需要很长的休息时间,他吃的药容易睡觉,常小斌走进来给了他一瓶矿泉水:“你还好吗?”
“嗯。”他站起来,喉咙是痛的,“我现在买机票,带他去国外看看。”
“算了吧……”常小斌脸上流露出不忍心,“长途跋涉,你爸太辛苦了。”
段语澈喝了口水,问:“我爸他的……他老婆呢?”
“她刚知道消息,正在赶过来。”
“什么?”段语澈皱眉,觉得难以置信,“她刚知道?他们不是夫妻吗,她怎么会才知道他生病了!”
“你爸那个人,你不知道的吗?他去年摊上了事,嫂子家里就想让他们离婚了,嫂子没干,结果你爸一下查出这么严重的绝症来,他就想办法离婚了,不想拖累她。”那时候本来处境就难了,手术费难凑。
段语澈说不出话来:“那……那…他们的小孩呢,怎么办?”
“……哪里有什么小孩,你走了以后,她嫁给你爸了,做产检的时候发现胎儿是唐氏儿,就打掉了。”
他脑子里猛地一阵眩晕,差点倒下去。
“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
“你早点回来也没用,就陪着他开心一些,他的病啊,之前医生说,做治疗就是续命,最多拖一年。”常小斌劝他想开点。
段述民的妻子是前半夜到的,段语澈在病房里坐着,没敢睡觉,常小斌在外面疯狂挂曹烽的电话,然后直接把他拉黑了。
“你是小澈吧,我是他……”她也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你早点去休息,晚上我守夜。”
段语澈说没事,低头看着她,她比上回自己偷偷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圈。
段述民的最后一段时日,过的不算很难受,亲戚朋友,最亲近的父母、儿子、妻子、表弟,都在身边。
在他的葬礼上,段语澈已经哭不出声,也掉不出眼泪来了,就是站着,觉得全身冰冷。
下雨了。
这样的生离死别,他已经经历第二回了。
-
曹烽正在上课,听见下雨声,似有所感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他没有带雨伞,准备淋着回去,一个女学生走过来,把伞给他,曹烽摇头没要,这女学生也很绝,把伞丢在他面前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