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当天下午回的老家,陶晓东去店里说了些事儿,然后直接开车拉着他俩就走了。汤哥走不了,他明天有会诊也有手术,所以只有他们哥仨回去。
是秋天开始落叶的季节,半黄的叶子飘飘荡荡落下来铺了满地。
曾经他们走这条路的时候连高速都还没有,只能走省道。现在是新修的高速路了,连路面上的白线都还很新。
迟骋奶奶要不在了。
陶晓东那个电话是老家叔叔打的,迟骋接的电话是迟志德打的。
迟志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些年一直在南方,迟骋和他没有什么联系。迟志德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不知道他现在喝醉了酒之后还打不打人了,还好南方暖和,冬天小孩再怎么在外面跑也不会冻僵得像条死狗。
迟骋从那年跟迟志德断了关系之后没再回来过,刚开始每年会给奶奶打几个电话,可奶奶实在是怨恨这家人,人老了之后总有些固执,她在电话里总是难掩厌烦,再后来就连电话都不接了。
陶晓东一直托老家叔叔帮着照看,钱和东西都不缺。老人身体一直不错,这次突然不行了确实没预料到。
陶淮南在车上握着迟骋的手,慢慢地趴下去,枕着他的腿。
迟骋于是无意识地拨着他的头发。
他一直没说什么话,直到车开过河边,驶入乡道,那些勾起记忆的矮房子和旧墙逐渐纳入视线。迟骋拍拍陶淮南的脸,跟他说:“快到了,别睡了。”
“我没睡。”陶淮南坐起身,声音听着一点都不困。
陶晓东也很久没回来了,小村子变化不大,村口那条小砖道也还是和从前一样难走。
他和迟骋都是在这出生的孩子,但迟骋对这里的感触没陶晓东深。
迟骋对这里根本没什么感情。这儿留给他的没有好的记忆,只有疼和冷。
“回来了?”迟志德正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们三个走进来,吐了口烟,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迟骋没说话,陶晓东问:“怎么样了?”
“等着咽气,没意识了。”迟志德这些年变化很大,他两鬓头发都花白了,脸看着也很显老。穿了件米色的夹克和旧牛仔裤。
人或许都会变,他现在看着和以前有点不同。
迟骋进去看老人,陶淮南跟着他。陶晓东也进去看了看,老人躺在床上,衰老的脸上是木然僵硬的昏睡,嘴巴张着,老相尽显。
陶晓东再出来的时候迟志德还在抽烟,也递了一根过来给陶晓东。
陶晓东接了,就着迟志德的火机点了火。
他们站在门口各自沉默着抽了根烟。完全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人生,即便曾经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打着滚长大,可现在一起站在这处,也是没有一句话说得出来。
房子里有股陈旧的腐味,陶淮南站在迟骋身后,默默站着。
这是迟骋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他挨打的地方。陶淮南看不到,也不想摸。他对这里半点不好奇,迟骋不属于这里。
迟志德走进来时,陶淮南往迟骋身上贴得近了些,即使知道迟志德并不会做什么了,可也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迟骋。
“高中了吧?”迟志德漫不经心地问迟骋。像是没话找话,也像是看着他们觉得有点恍惚。
迟骋没回他话,跟没听见一样。
迟志德也没真的很想问,迟骋不回他话他就自己坐在桌子前,用手机打着在线麻将。手机里人声传出来,“三条”“五筒”“听牌”“自摸”,声音不大却让人听着心烦。迟骋微拧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迟志德感觉到他视线,抬抬眼俩人对视上,迟骋不耐烦地转了回去。迟志德也没把手机声音关了,还在继续“幺鸡”。
迟骋奶奶是摔一跤摔成这样的,摔成了脑溢血。不知道是先血管破裂才昏迷摔倒的,还是先摔倒才导致的昏迷。迟志德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什么都来不及了。
县医院去过了,做了个脑ct,大夫直接让回来准备后事。
迟志德直接把老太太拉了回来,在家总比在医院强。这个小屋是老太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半生眼泪都流在这里,即便是这样可也总归是个家,比灰白的医院病房多点人气。
邻居们陆续过来看她,老家叔叔也来了。这些年陶晓东家的地和房都给老家叔叔用着,每年把地包出去的钱陶晓东也没要过,老家叔叔也一直帮陶晓东照看着迟家老太太。
“早就不行了,糊涂了。”老家叔叔低声跟陶晓东说着话,“见谁骂谁,精神都有点不好了。”
陶晓东问:“迟志德回来干吗来了?”
“就说回来看看,”老家叔叔叹了句,“到底是母子连心呗,好么生的他还回来了,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