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气得要跳起来,他转身向回,跑回去,“啪啪”两声,把双手按在砚台上,蘸了满手的墨汁。
先给格图鲁和乌兰一人来了“一巴掌”,然后举着手去追赫连诛,把木质的地板踩得咚咚响。
“你们鏖兀人都讨厌死了”
文勃盛情,招待得很好,留他们在喀卡住了好几天。
但是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得在第一场大雪之前赶回溪原。
这天早晨,乌兰捧着热水进来,喊阮久起床。
“王后,该起来了,今天我们要回去了。”
阮久把脸埋在被子里,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嗯。”
照顾他的起居这么久,乌兰也算是了解他了。应是应了,但肯定是不会起来的,说不准他连别人说什么都没听清楚,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若是往常,就让他继续睡了,爱睡多久睡多久,但是今天不行。
于是乌兰又温声道:“王后,快起来吧,再不起来就要耽搁时间了。”
“嗯。”阮久又是这样应了一声。
乌兰伸出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王后是不是病了怎么最近都懒懒的”
“嗯。”
“嗯什么王后没有生病,快点起来吧。”
在乌兰不间断的温柔催促下,阮久终于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了。
乌兰给他擦手擦脸,好让他清醒一点。
阮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是坐着也在睡觉。
过了好久,阮久才睁开眼睛,他垂着眼睛,还是很疲倦的模样:“乌兰,我最近总是觉得身上难受。”
乌兰警惕起来:“王后哪里难受”
“身上很酸,睡觉起来也很酸。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踩空掉下悬崖,然后惊醒过来。有的时候睡着睡着,腿还会抽筋。”阮久懒懒的,“昨天晚上,赫连诛帮我揉了好久。”
乌兰了然,摸摸他的头发,笑着道:“那是王后在长高了。”
阮久眼睛一亮,瞬间清醒过来:“真的吗”
“真的。”乌兰道,“等过了年,王后就十七岁了,肯定该长高了。我回去就让他们给王后熬骨头汤喝。”
“哇”天降惊喜,阮久高兴得困意全消,“那我肯定不会让赫连诛超过我的吧喝骨头汤有用吗每天要喝几碗啊”
乌兰失笑:“王后不如直接抱着骨头啃吧。”
阮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也是个好办法。”
“行了,王后快起来吧。今天是个好天气,要启程回溪原了。”
“好。”阮久高高兴兴地跳下床,套上衣裳,喜滋滋道,“等长高了,就又可以做新衣裳了,赫连诛也就不能动不动就把我抱起来了。”
但他很快又忧愁起来:“要是像格图鲁一样,长得那么高也不太好,要是一长就停不下来该怎么办”
真是甜蜜的烦恼。
瓮达城城门前,与来时一般,三个小首领站成一排,恭送大王与王后。
文勃道:“大王与王后光临,喀卡族人不胜荣幸,招待不周,还请大王、王后见谅。”
阮久摆着手说“不会”,赫连诛道:“太后的使臣马上就会到了,我不想和他撞上,所以就先走了。喀卡首领的事情不用担心,照我说的做,太后会册立你做下一任喀卡首领的。”
文勃躬身行礼:“那就先谢过大王了。”
赫连诛颔首,文勃直起身子,左手仍然按在胸前,正色道:“喀卡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那就好。”
说了几句话,赫连诛就带着阮久转身离开。
阮久问:“什么承诺”
“软啾。”赫连诛拍拍手,“你连承诺的鏖兀话都听得懂了耶。”
“那当然,我一直有在学”
阮久回神,两个人上了马车。
“不要扯开话题,到底是什么承诺”
赫连诛笑了一下:“我帮文勃当上喀卡首领,文勃承诺我,倘若日后我与旁人起了冲突,他会第一个率领喀卡人赶到救援。”
“你你会和谁起冲突”
“为了以防万一而已,万一还有一个赫连诚要造反呢”赫连诛捏捏他的小腿,“你的腿好一些了吗为什么你最近总是抽筋”
“因为我要长高啦” 阮久大声宣布这个喜讯。
“肯定会比你还高哦。”阮久得意得尾巴一甩一甩。
“恭喜你软啾”
赫连诛的反应和他一样高兴,阮久说着“谢谢谢谢,过奖过奖”,就和他拥抱了一下。
两个人大笑出声。
赫连诛打开马车里的暗格,拿出被褥和枕头:“你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现在赶快睡一会儿,睡不好会长不高的。”
阮久深以为然,于是脱了鞋,准备在马车上睡一会儿。
马车很大,座位再拖出来,完全足够阮久蜷着腿睡觉。
他盖着被子,侧身躺着,闭上眼睛酝酿睡意。赫连诛就坐在他身边,用手揽着他,防止他从座位上摔下去。
西北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他们来的时候,还是秋天,牧草枯黄,但还有生机。过了十几天,回去的时候,已经快要入冬了。
牧草完全枯萎,动物全部冬眠,原本凉爽的秋风,也变成肃杀的寒风了。
这驾马车是文勃特意给他们准备的,不是挂帘子的,而是推拉木门的,门窗都卡得很严实,可以把冷风挡在外面。
同样也可以把各种吵杂的声音都挡在外面。
马车封闭,一时间,赫连诛耳边就只有阮久浅浅的呼吸声。
阮久睡着,不能陪他玩,他也不觉得无聊。他光是看着阮久,时不时戳戳阮久的脸,就觉得有意思。
天底下什么事情都比不过阮久。
他的动作又轻又柔,就那样戳一下就跑,阮久还以为是什么虫子咬他,不耐烦地挥手要赶走它,赫连诛最后戳了他一下,也就不敢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阮久彻底睡熟了。
赫连诛看着他的脸,漂亮却安静,和他平时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搬起阮久的脑袋,把他枕着的枕头拿走,自己坐过去,让阮久枕在他的腿上。
就这样坐了一路。
阮久被惊醒的时候,赫连诛正要把他抱下马车。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懵懂地问:“怎么了”
“变天了,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先在驿馆里待一会儿,看看接下来的天气怎么样。”
阮久抬头看去,天色果然比刚出发的时候暗了不少,阴云倾颓,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他晃了晃脚:“你要不要先放我下来”
“不用了。”赫连诛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他往驿馆里走去,“抱都抱了,放下来反而麻烦。”
阮久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永远用不完似的。
他们在喀卡与溪原之间的小城里落了脚,这个小城比溪原还要落后些,驿馆也十分破旧。
乌兰找了个最好的房间,把他们自己带来的东西摆进去,看起来才好一些。
阮久倒不太在乎这些,他觉得很新奇。
大厅里土堆的烤火炉子,上面还能烤肉,特别厉害的样子。
还有这个破旧驿馆里独有的抓野狍子的机关,他从来没见过。他已经在机关旁边守了一个下午了,就等着一只傻狍子掉进去。
这天晚上,一行人围着火炉吃晚饭。吃完晚饭就烤火,火上温着酒,鏖兀人喜欢唱歌,他们就围在火炉旁边喝酒唱歌。
一直到了很晚的时候,所有人身上都暖和了,才各自回房去睡觉。
阮久不会喝酒,只是用手指从赫连诛的酒杯里蘸了一点,就辣得眼泪都出来了,缓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鏖兀的酒又辣又烈,十分冲鼻子,就算他只喝了一滴,但他还是昏昏沉沉的,爬上楼、扑到床上就睡了。
半夜的时候,他隐约听见赫连诛对他说:“软啾,下雪了,你要不要起来看”
那时候阮久睡得正香,怎么会起来看什么初雪一巴掌就把赫连诛给推开了。
然后赫连诛怕下了雪会更冷,就给他加了一床被子,又抱着他睡。
两床被子、一床羊毛毯子,着实有些太重了,再加上赫连诛还抱着他,阮久睡到后半夜,只觉得自己被一团热气包围,喘不过气来,逃也逃不脱,那团热气总是追着他,害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也是在这时候,他做了个梦。
梦境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有个人亲了他一口,不是赫连诛之前那样,亲脸颊或者额头,这回亲的是
嘴。
阮久被吓了一跳,挣扎了一下,又被大山一样的被子给压回去,压回去亲。
反反复复,到最后,阮久的脑子就运转不动了,他混混沌沌、晕晕乎乎的,被梦里的人摆布。
阮久从梦中惊醒,忽然全身僵直,不敢乱动。
然后赫连诛也醒了,他低头往被子里看了看:“软啾,怎么回事”
阮久再不懂,这时候也应该懂了。
他一把把赫连诛给推下床:“你先出去,我你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赫连诛还是懵懵懂懂的,披上衣服,阮久让他出去,他就出去:“那我出去了,软啾,你有事情可以”
“我没事情”
赫连诛走到一半,阮久又对他道:“端一盆水进来,我要洗衣裳。”
“好。”
“不许让别人知道”
“好。”
阮久靠在枕头上,狠狠地用脑袋砸了两下枕头。
这时,他好久之前,随便翻开娘亲给他的画册,随意瞥见的其中一页,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慢慢清晰。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做的梦,就是这个场景,梦里的人对他做的事情,就是这种事情。
阮久羞愤欲死,抓起枕头,把自己的脑袋压在下面。
他不想长大了也不想长高了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赫连诛端着一盆水进来的时候,阮久正假装自己已经死了,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唤了一声:“软啾”
阮久裹着被子坐起来,他一言不发,眼中燃着怒火,愤愤地看着赫连诛。
赫连诛不明就里,放下水盆,摸了摸鼻尖:“软啾,我还要出去吗”
阮久心道,他得和赫连诛分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