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神智陷入一片混沌, 只能感觉到掐在脖子上的手正在一分一分地收紧。
几乎要生生掐断她的脖子。
赫连诛在失控的边缘,但他用的是右手,在看见右手上缠着的手帕时,他回过神, 将太后摔在地上。
他等不及别人去确认阮久的安危, 准备自己亲自去走一趟。
但是太后一个濒死之人, 咳嗽了两声,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扑上前, 拽住他的披风。
她的嗓音愈发沙哑, 透露出一丝阴森的意味:“今天下午, 我让我留在尚京城里的人把阮久绑走了,我给他换上我的士兵的衣服,灌了哑药, 把他丢到战场上来。他应该早就被你的人砍死了,当时你在哪里你就在城楼上。”
“怎么样你比我还惨呢。你让我亲眼看着苏尔死在我眼前,你却连阮久死在你眼前都看不见,你好惨啊。真不愧是我生的儿子,和我一样惨,比我还惨。”
“纵使你算无遗策, 那又怎么样你算到这一件事了吗”
“我还是有一件事情胜过你的。”
赫连诛脸色铁青, 紧紧地咬着后槽牙, 一直不曾回头, 挥刀便斩断披风。
太后扑了个空, 摔在地上, 又伸长手臂, 抱住他的脚, 继续刺激他:“你们赫连家不,我们赫连家,都是这么惨的人,权欲重,心机深。”
“这种人不会有善终的,也不会有人喜欢陪着这种人度过一生的,难受死了。”
“阮久更不会喜欢,他会觉得你很烦,很闷,很假,你是不是总是在他面前假装,假装自己很天真,讨他高兴他迟早会看出来的,你这个人,表面是金玉,内里却是狼心狗肺。”
“你是个孤家寡人,你会害死你身边所有的人。”
赫连诛反手抽出一个士兵腰间的佩刀,回过头,狠狠地往下一扎。
这下太后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再抱住他的腿了。
赫连诛踢开她的手,径自下了城楼。
太后双手撑在地上,按在血泊之中,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她低低地笑出声,道:“我对阮久,要真有那么狠心,那才算好。”
赫连诛下了城楼,骑上马,飞快地向宫城赶去。
他来不及分辨太后的话是真是假,有几分可信,事情涉及到阮久,他根本就没办法思考。
脑袋一片混沌,赫连诛只知道要快点见到阮久,只要见到他,确认阮久没事,那就好了。
他在宫门前就遇到了先前派去查看的士兵,那士兵表情惶恐,见他来了,连忙要跪下请罪,但赫连诛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骑着马,径直冲进宫里。
一路到了大德宫,大德宫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宫人们在各个宫殿之间奔走。
声音吵杂,赫连诛只听得见隐约几个字。
“没有。”
“没找到。”
之后看见赫连诛回来了,宫人们都是一愣,随后连忙跪下请罪。
不用再说,赫连诛的心也顿时沉了下去。
不见了,就像太后说的一样。
他当然还是不肯信的,两三步冲进正殿里,一阵狂风似的,将外间里间都卷过一遍。
没有。
赫连诛出了正殿,又急匆匆地在左右两个偏殿看过。
也没有,米饭和馒头还待在偏殿里,竖着耳朵和尾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今天喂饭的还不来给它们喂饭吃。
赫连诛反手将偏殿的门甩上,用力过猛,那门摇晃了一下,就这样被他摔坏了。
“去找”赫连诛抬手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是他能说出口的只有两个字,“去找去找让所有人去找”
宫人们匆匆散去,扩大了搜索范围。
赫连诛只觉得眼前都是花的,一阵一阵的,看不清楚。
太后那句“孤家寡人”,如同鬼魅低语一般,回荡在他耳边。
他定下心神:“调兵去找,所有人都去找。”
“去发悬赏令,找到王后的,赏金无数,封邑封王。”
“去找,城楼上的太后,万安宫里的人,全部都扣起来,押去虎牢审讯。”
“去找啊”赫连诛一拳砸在廊柱上,才包好的右手又裂开了,鲜血将已经浸透半边的手帕全部染红。
赫连诛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变红。
他像是狼一般,呜咽了一声,随后重新抖擞精神,翻身上马,再一次出了宫。
赫连诛要亲自审问太后,所以他骑着马再次来到了城楼下。
可是等他赶到的时候,太后已经抱着那个孩子,爬上了城垛。
不管是多么炎热的白天,在鏖兀,夜幕降临之后,风就是冷得刺骨的。
太后卸了甲胄,只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怀里抱着那个孩子,头发是散的,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就像她第一次来到鏖兀时那样。
红嫁衣,披着头发。
赫连苏尔扶着她下了马车,用不太熟练的汉话问她的汉名。
这时太后听见马蹄声,回过头,一双深黑的眼睛,紧盯着赫连诛,缓缓地开了口,对他下了此生最恐怖的诅咒。
“孤家寡人”
赫连诛只来得及喊一声:“拦住她”
格图鲁甚至还没有帮他传令,扑上前的侍卫们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住,她就像一道被剑刺出的血滴喷洒,划过了阴森幽暗的夜空。
赫连苏尔问她的汉名,她说她叫做柳弗平。
赫连苏尔说:“柳树和浮萍,这可不是太好的两个东西。”
她笑着说:“是弗平,弗平就是不平,愤懑不平。”
确实,她这一生,就是在“不平”之中度过的。
她命途不平,心中更不平,两者交织,最是不平。
怨不得别人,当怨她自己。
等赫连诛赶到城门外时,柳弗平已经没了气,怀里的孩子也一样。
他们就摔在赫连苏尔的尸首上。
一家三口可算是团聚了。
可是赫连诛不管这些,他只想知道柳弗平把他的王后弄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