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笑道:“这倒奇怪了,既然孔孟之道可致君尧舜,为何还挑人呢?”
“……”孔颖达答不出,百官也答不出,他们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们恍然发现,致君尧舜说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去深究其意。
李牧见把孔颖达问得没话可说了,洒然一笑,道:“孔孟之道,源自孔孟二圣。二圣自己都做不到致君尧舜,尔等圣人后代、门徒,口口声声致君尧舜,说你们荒谬,难道委屈了么?”
李牧向李世民施礼,道:“臣以为,孟子所言,乃是一种期望,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尽我所能,让我所侍奉的君主,尽量像尧舜一样贤明。这种期望恰恰说明孔孟二圣清楚他们所侍奉的君主不是尧舜,也成为不了尧舜。”
“尧舜之所以是尧舜,是因为他们是尧舜。此乃天赋,非人力所能干预。国子监读书的学子,为何学业有好有差?也是这个原因。有的人天生擅长做木匠,有的人天生擅长做铁匠,非让他去读书,自然读不好,这便是天赋的差异。纵观历史,哪一个明君是所谓的贤臣教出来的?没有,一个都没有!哪怕贤臣能教出一个好太子,但若这太子本性邪恶,他继位之后,也会荼毒天下,前朝炀帝便是一例。”
“臣以为,贤臣造就不了明君,但明君却可造就贤臣。贤臣之所以为贤臣,或是因为他纠正了君主的过失,或是因为他们解决了百姓的疾苦,但若君主无道,贤臣刚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做事,君主便把他杀了?还哪有贤臣?”
“这便如同微臣,臣本布衣,躬耕于马邑……”
李世民本来听得入神,听到这句,皱眉道:“好好说话,朕是让你背诵《出师表》么?”
“陛下恕罪,臣读书读得太多,太杂,一不小心就串了。臣的意思是,臣本来是马邑小城的一个毛头小子,侥幸立下一点功劳,若非陛下知人善任,让臣到工部任职,臣的才华哪有机会施展。臣的才华不得施展,就不会有贞观犁,不会有马蹄铁,不会有印刷术。这不正是印证了臣的话,明君乃是天赐,先有明君后有贤臣么?”
这一记马屁,拍出了一个新的境界,李世民颇为受用,百官也是甚为折服。拍一个马屁容易,但如李牧这样,把马屁拍得如此理论深厚,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李牧一直偷瞄着李世民的神色,见他受用了,趁热打铁,道:“臣方才说,孔祭酒对臣有误会,臣便借此机会解释几句。臣是讨厌门阀士族,但臣要说明的是,臣只是讨厌其中一部分人。臣讨厌崔玉言那样的人,但臣尊重王侍中这样的人。这其中的分别,是臣读了《史记》之后才明白的。”
“你还读了《史记》?”
李牧道:“臣读过,臣在《史记》中找到了‘士’的来源。上古部族时代,‘士’为部落中有特殊能力之人。可能是武士,也可能是巫师,可能是一个会捕鱼的人,还可能是一个会打猎的人。把他们称为‘士’,因为他们出类拔萃,百姓需要仰仗他们的能力,因此尊重他们。”
“到了先秦时代,这些‘士’为了让他们的后代也享有如同他们一样的地位,便产生了私心,把自己拥有的知识和能力,只传授给自己的子嗣或者亲近之人,由此产生了‘士族’。”
“士族势力逐渐累积,超越了平民,成为了士大夫。士大夫受到帝王封赏,变成了公卿。朝代更替之间,又形成了门阀。”
“如同远古的‘士’受到百姓尊重一样,士族也引领百姓生存繁衍,同样值得尊重。但是其中有一些人,只因生在门阀士族之家,便天生成了门阀士族的一员,他们身无寸功于国家,身无寸功于社稷,身无寸功于百姓,却也同那些有功的士族一样享受着特权,便如崔玉言这样的人,只是门阀士族中的蛀虫罢了,臣认为不值得尊重。”
“但若像王侍中这样真正有才能的士族,还是值得尊重的。”
李世民细想李牧的话,觉得颇有几分道理,想了想问道:“那依你看来,学子们该如何教导才能成为有用之才?”
“臣不知道,因为臣没有教导过学生。但臣知道,如现今这般教导,肯定是教导不出人才的。陛下请看满朝文武,哪一位是如孔祭酒这般的老师教出来的?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圣人经典只会照本宣科,刻板执拗,不知变通,这样的人才,陛下要来何用?”
孔颖达实在是忍不住了,道:“逐鹿侯,你休要恃才傲物,你这样说是不把天下学子放在眼中么!”
李牧转过头看向孔颖达,道:“能入我的眼,自然就入了我的眼,入不了我的眼,难道还硬塞进去么?”正说着,李牧忽然看向孔颖达头上方的殿梁,道:“诶呀?奇也怪也,孔祭酒,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是看不到你在哪?孔祭酒,你人在何处?”
孔颖达再也承受不住,突然眼前一黑,仰面摔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声音比之上次更大,彻底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