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沛当然不荣幸,只觉得厚王小题大作。
一介书生,即使他是长晋王的亲外孙,即使长晋王派出他麾下所有的高手,绝不可能在千里追杀之下还能逃得活命。
结果他活命了,而且还是好端端地。
其实直到他所派的大夫从都护府出来的时候,他都在认为这个文弱的书生已命不久矣——重伤,无医无药,死亡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觉得他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大夫在升亭街被一个取药的小兵砍翻了。本在那里伏击小兵的人反被伏击。
同时街上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他的人亲眼看到三个大汉把洪其穹十几个正在赌钱的手下宰了。手法相当狠厉。
然后给装扮成黑衣蒙面人的样子,一起扔在了一辆大平板车上。
紧跟着十来个汉子护着一辆破马车从都护府出发,沿街收了两辆平板车,直接到了戊已校尉的府上。
直到那一刻,他不得不佩服厚王有先见之明。
这个徐澜宁,虽然是一介书生,可并非一般的普通书生,更非外界所传的是个一根筋,凭着家里的一些余荫一路高升。
这个人卑鄙,狡猾,诡计多端,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走诱逼洪其穹这一棋,正是能解他目前困境的一步好棋。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任他再有能耐,既然厚王看重他,他今晚就会让他彻底交待在这里。
明日之后,世间再也不会有人叫徐澜宁。多年之后,世人最多偶尔提起曾有个叫徐澜宁的书生客死北庭……
如此而已。
墙头屋顶有不下三十架弓弩对准大院,此时就算他徐澜宁长了翅膀也休想能飞出去。所以梁沛已经很放心了,他很放松地盯着徐澜宁看。
月光淡淡地照在院前池塘中,一弯弦月映在水流中央,雪白的一轮。
他静静站地那里,身体里无一丝练武人该流动的真气,空荡得很。
只有池水白亮的波光映在他俊秀的脸上,像是破碎的珠玉,让人感觉很是可惜。
“徐澜宁,你年纪轻轻,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确实很不容易。如果你不是锋芒太露,只安心当你吟诗作赋的文人墨客,皇上也就没有借口把你放到厚王的对立面。那么你也不用千里奔赴这死亡之地。”
他很有耐心地想和这个浪费了他无数精力的年轻人说说话,想看到这个仍强自保持淡定的年轻人对他露出恐惧的表情。他杀人无数,相比于一掌击中敌人心脏瞬间的快感,他更享受敌人在死亡前那种绝望的恐惧。
特别是这个让他从京都开始,不停追杀月余的年轻人。
“借口这个词说得好。大梁只要有皇上在,有厚王在,我或者我们徐家,就会被很多借口放在厚王的对立面。这是宿命。就好比你,如果不投靠厚王,今晚我们也不会有机会在这迷人的夜色下谈论生死。”徐澜宁说得很悠闲,就像正在跟一个老朋友闲聊风花雪月一般。
梁沛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真的很有意思。三十架弓弩之下能与敌人云淡风轻的说朝局,单论气度,他就不知比那些世家子弟王孙公子要强上多少倍。
他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只可惜……
“你说得没错。这月余来,从京都到北庭,我们好说或远或近相处了一段时间。徐大人无论是胆识、计谋还是那些陷阱、机关,都令梁沛伤了些脑筋。本以为在这困局之地,梁沛可以高枕无忧等待徐大人的病故的消息。结果徐大人又能若无其事的出击,还给戊已校尉布下如此狼局,梁沛不得不璜夜赶来,与徐大人见最后一面。”
梁沛心中确实有相惜之意,所以他已敬称他为徐大人,他觉得像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了,死一个,便少了一个。以后,这世间怕尽是些老谋深算的老家伙了,没有了新生力量,也着实无趣的很。
“前辈有心了。短时间能调动这三十架强弩,看来在这黄州城内外,前辈还是比较随意的。想我初来乍到,那些军校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若想调动他们,比杀他们亲娘还难。也好,眼下我也正缺这些东西,前辈能帮我送来,不胜感激。”
徐澜宁环顾墙头屋顶齐齐瞄准他的强弩,一副甚为满意的样子。
“年轻人不可太张狂。”梁沛眼中寒意一闪,“如果徐大人认为梁某是在给你送武器,恐怕还得拿你的人头来换。”
他换字未落音,他的大袖已抬起,然后呛啷一声惊破庭院,一把软剑如蛟龙出鞘,外象缓慢实则迅捷刺向一丈开外的徐澜宁的胸口。
徐澜宁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手臂。因为他知道,只要梁沛还在庭院中,那些强弩才不会往下射箭。
他要利用梁沛这个啰嗦的装逼犯,成为三十架强弩威逼下的一个破绽!
关照魁梧的身体已动。
一把大刀如漫天的雪光,夹着无边刀气直劈蛟龙一般的软剑。
地上落叶,树上枯枝,噼噼啪啪地激射而出,齐齐朝梁沛射去。
魏大忠化掌为拳,带着风雷之声劈向梁沛后路。
梁沛瞳孔一收,他的本意是出剑,旁边的高手全力营救徐澜宁,他借势倒飞出去,弓弩齐发。任务终结。
所以他的剑上只用了四成力道,他的蓄力是在后撤中。
他没想到关照瞬间就能提升功力至满,更没想到黄脸大汉似识破他的诡计,直断后路!
好在他的四成力道已够那一身蛮力的挥刀汉吃一壶。
后撤的力量他完全可以相当流畅地再往前袭。因为徐澜宁面前已无人可护。
确实,为了突围,何平、邢子聪、段飞和姜震东飞爪倒射,若闪电划过般倒卷向屋顶和墙头。
肖雄一掌将洪其穹拍晕。
黑暗中,无数声闷哼与惨呼,在一瞬间响了起来,屋顶和墙头的血水狂洒着。残肢和断臂向天空抛离,向着地面坠落。一触即发占压倒性优势的围剿战,竟然变得如此惨烈。也可以看出,那些弓弩手瞬间的犹豫,已成就了那四个刽子手。
对于梁沛来说,那些弓弩手的死亡并不重要,他的眼神中没有流露出一丝悲郁,反而胸臆间竟有一股野火在熊熊燃烧——如果他们的死能引开徐澜宁身边的那些高手,他们就已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他的软剑已震开了关照的大刀。
魏大忠的拳式因为他的闪避已用老。
他不会再给他们任何蓄力攻击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