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些受宠若惊地赶紧向他行礼,老李赔罪道:“不知容公子在此,请恕奴才和老方不知,搅了容公子的清静。”
容庆和煦道:“你们没有扰我,是我刚才路过无意间听到。不过……那大掌柜有没有说,船上除了米行的人,还有没有旁的什么人?”
他眉目温和如一汪春水,话说得有些不经意,就像是随口问起一般。
老方想了下,摇了摇头,“未曾听大掌柜提起。”
他话一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是了,大掌柜有说过一句,可惜了那秀妍的小姑娘一起遭了灾……”
容庆眉目不动,“你们大掌柜是位悲天悯人的好人。”
老李老方连声称是。其实在他们心目中,眼前这位翩然蕴藉的贵公子才真的是好人,不然旁人的生死他缘何这般追问叹惋?
他们以为容庆会走,结果却又听他微带歉意地说道:“二位这里的事还没忙完吧?刚才我从苏姑娘那边出来,她说身上见汗,想沐浴,二位不如帮我一个忙,现在就去给她抬两桶热水过去?”
老李有些愕然。从厨房抬热水的事自有客房的小厮去办,这位容公子为何忽然要叫他们去干?
容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淡淡拂过,不带一丝烟火气。老李和老方身体同时一震,直觉拒绝他的要求是一种罪过。两人不及多想,赶紧道:“容公子吩咐,敢有不从?我们这就去抬水。”
“嗯。你们抬水进去的时候,可否一并将刚才谈论的事情在苏姑娘窗外说一遍?特别是大掌柜说的那句可惜了那从京城来的秀妍的小姑娘一起遭了灾……”容庆语调依旧和煦,目光依然温暖,老李老方心底里又无端端有些怪异。
明明他的要求有些不合情理,也似是征询他们的意见,可他们却感受到那征询中没有置疑的余地。
两人不敢多问,只是应着声点着头去了。
容庆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轻叹了口气,再次走往苏小满所住客房的院落。
屋里头,苏小满已经洗漱完,被两个仆妇服侍着刚刚躺下,不想屋外又传来容庆说话的声音,“苏姑娘歇下了么?”
一个仆妇道:“才歇息。这么晚了,容公子有事么?”
“苏姑娘身上有伤,奔波了这一路,就这么躺下恐怕于她的身子不利。我刚才想着我明日就要离开,怕她有什么后患,就给她拿了泡浴的药料。”
“那有劳容公子了。这药料我们明天一定让表姑娘泡……”
“抱歉,不是明天,我是说现在。”
那仆妇愕然,“这么大半夜的……表姑娘已经歇下了……”
还没完全入睡的苏小满听到外间的说话声,又坐了起来,对外间道:“没事,兰姑,容公子是为我好。我现在就起床去泡……”
看她坐起来都为难,屋内的仆妇心疼道:“表姑娘,你腰上有伤,这药浴怕是泡不得。”
苏小满甜笑道:“没事,容公子的医术高超,让我现在就泡肯定有他的道理。扶我起来去净房吧。”
仆妇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多言。一边吩咐净房那边赶紧加炭火备热水,一边又帮她穿衣。
等她披了件厚厚的袄子出去,就见容庆在外间喝茶。
一见他这半夜还在为她的事操心,她心里又甜又心疼,“你明日还要去桐宜,这点子事你可吩咐人过来办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容庆站起来,为她拢了拢袄子,“就是因为明日要走,这事就更不能让别人来。”
苏小满似乎听懂了他想多看她一眼的心意,脸颊顿时飞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丫头婆子,正准备说话,院子却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老李,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大掌柜跑来和四老爷说今天天快黑的时候,黑水河上的最后一班去城西的船出了事故?”
“哦?还有这等事?我真没听说。不过最近黑水河水位上涨,水流太急,各个船只都尽量留在岸口。只有覃四那小子胆肥,为了那点银子每日都在河上划来划去,不会是他的船出了事吧?”
“正是他的船。听说船上不仅有米行商会的人,还有个从京城来的秀妍的小姑娘……怕都是凶多吉少。”
这些话清凌凌传了过来,苏小满几乎腿脚一颤,大呼道:“外面是谁在说话?你们说的可是今天傍晚发生的事?”
兰姑看她神情激动,一边扶她坐下,一边去唤外面的人。
老李和老方看到容庆也在,两人心里更觉怪异。
当苏小满颤声问他们一些事故详情的时候,两人把所知道的都一一说了出来。
听完他们的话,苏小满几乎快晕厥过去。她痛哭失声直是责怪自己没留住夏秀安才让她出了事……
这边的动静立即惊动了裴家上上下下的人,裴老太爷和几个儿子儿媳都闻声赶来。
苏小满一看到这些亲人,立即哭求道:“大舅,二舅,你们快点派人去黑水河救秀安。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到她出事还不闻不问。”
她大舅裴祥皱眉道:“这事适才确实有听说。没想到上面的小姑娘竟是夏五姑娘。小满,你身体本就有伤,可不能这般大悲大恸。大舅这就派人去黑水河边看看。你先歇息。”
苏小满泪珠儿直掉,“大舅就不要敷衍我了。只派人去看看有什么作用?是一定要帮我把秀安救回来。”
裴祥一脸为难。
看到外孙女哭得这般伤心,老太爷吹着胡子瞪他,“救个人有没有这么为难?好说我们裴家在钟陵还有些人脉,找些好手去不就是了?”
裴祥无奈道:“爹,您也不想想,距出事的时间都已经过去这么久,该出事的都已经出事了。我们最多只能派人去找找船只最终出事的地方……”
一听苏小满哭得更厉害了,老太爷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说的什么浑话?你找都没去找,就怎么知道人已经出事了?赶快给我派人去找!”
老太爷当年可是跑过镖局的总镖头,一身威严煞气也曾吓倒过不少宵小。虽然安逸了多年,但经久的厉色偶尔发出来,仍有几分震慑人的威慑力。
见老太爷发火,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唯容庆微垂着眉眼静坐一旁。
裴祥被逼得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他看着一满屋子的人,终是豁出去了。
“爹,这事不是我不管,人也不是我不救,是我管不了救不了。说句不怕容公子见笑的话,我裴家日后若还想在钟陵立足,还为了我们裴上百口人的性命着想,即便夏五姑娘现在没死,我们也不能派人去找。”
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也不是不明事的老太爷老眼一抬,“此话又从何说起?”
裴祥叹了口气,“难道爹就没想过,今晚出事的那条船上的都是受邀去胡上水家米行商会的人。最近我们钟陵米行出去收购粮食的量要比往年大,价格也高,抢了不少外县人的粮源,肯定要与人结下一些仇怨。就我的猜测,他们今晚出事,肯定与这事有关。”
“既然你都这么猜测了,你更要去救人。难道就这么些个人你就怕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们钟陵杀人。”老太爷更是声严色厉。
裴祥摇头,“爹多年不出门,对外面的事情还是了解得太少。你知道今晚的船家是谁吗?是覃四。这个覃四早就投靠了黑水十八寨。而今晚出事的地点也正是黑水十八寨经营范围之内的黑水河,这件事情,恐怕与黑水十八寨脱不开干系。如果我明知是他们所为,还要往上碰,完全是在置我们裴家上百口人于死地。”
裴老太爷也是愣住,他没想到这事会扯上黑水十八寨,这个势力几乎盘踞整个江南的土匪寨,他们确实惹不起。
“小满,你也听到你大舅的话了。不是我们不去救人,实在是那黑水十八寨惹不得。你总不能为一个夏五姑娘,就置我们这些舅舅舅妈于不顾吧?”苏小满的大舅妈竟用巾子揩起了眼角,“我们也知道那夏五姑娘是你娘手帕交的女儿,也是个可怜见的,舅妈心里也是疼惜她的……”
“是啊,小满,你难得来钟陵一回,这些舅舅舅妈表哥表姐都着紧你得很,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你。可是这件事太为难,你也要替我们想想啊。”
“若是你大舅出手了,到时候你人一回京城,那些土匪肯定要把气撒我们身上,这一屋老老小小的,你也总不能不为我们的安危着想……”
众人七嘴八舌,全是卖惨劝阻救人的话。苏小满也自知他们说的是实情,强人所难也不是她的性格,只恨她大哥没在这里,若在的话,肯定马上就会带人杀上黑水十八寨去救人。
一众长辈劝慰她一番后都散了,只留两个仆妇静默一旁。
苏小满默然流泪,容庆给她擦了又擦,却总是不断线儿。
“苏姑娘,你身体本就没复原,不能太过伤心,若是再郁结于心,即便是我也难给你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