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近一年来,她跟在她身边,凡事几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也知道她与徐澜庭的一些往来和情份。
昨儿徐澜庭出了那般事,恐怕是她见自己本要去徐家一趟又没去,怕自己心里在难过故意热闹一下气氛,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她焉知自己作为一个外来客,不得不把这些来来去去的看得极淡。如果发生的这些事就是这时空历史的轨迹,她就只能当自己是一个看客罢了。她并不能去改变什么,也没想过去改变什么。
若不是花毒在身,又需要些银钱傍身,想必她早已抽身离开这繁华之地,觅上一处胜地,过上随意洒脱的生活。
直到夏允衡在外面咳嗽,“你们两个别闹了,马车都叫你们打得歪歪扭扭,路上行人马车又多,别到时候撞到了什么,好事都要叫你们变成坏事。”
两个丫头才缩着脖子停止打闹,且掩嘴嬉笑着应道:“是,公子。”
夏秀安却不忘揶揄一句,“二哥,这两个丫头心仪你已久,要不此去桐宜的路上,就把她们俩一起给收房吧。”
“姑娘,你就别逗婢子了。”秋韵和浣碧难得齐口同声慌乱惊叫。
夏允衡也在马上回应,“这个主意不错,有美同行,执酒高歌,仗剑天涯,人间快事。妹子,你就选个黄道吉日吧。”
明知他是在说笑,两个丫头亦惊得再也不敢出半点声,两双眼睛里尽是向夏秀安的哀求之意,自是叫她别再说下去。
夏秀安自是清楚她们,在她未来前,两个丫头确实是傍着攀高枝入二公子房的目的对原主行那一系列见不得人的事。后来的威逼和长时间的相处,两个丫头的心思终已归向于她。
尽管那茯夷花毒对她们两人似乎造成的威胁并不大,两人在完全可以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弃之而去,她就知道,她们已经真正认可了她。日后,她们会以她的荣为荣,她的耻为耻,她的忧为忧。在心理上,她们已彻底把她当成可以倚靠一生的主子。在感情上,她已成了她们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亲人。
只有这样经过多次磨合的感情才为深厚,真挚,才不容易变质。所以这次她才把两人都带出来,一来不想她们留在宅院里被夏胡氏折磨收拾;二来,此去桐宜,自也需要她们的细心打理和帮助。
“好吧,如果你们两人不闹了,一路寂寞,不如我来教你们唱一首你们从没听过的歌吧。”为打发时间,夏秀安忽发奇想,想到前世出门踏青时众人在车上齐唱歌的场景,不禁也来了兴致。
浣碧和秋韵从未听过她唱歌,两人心里不免疑惑。不过她既然已提出,自是要欣赏一番的。
为不太过与这个时代脱钩,夏秀安选了一首《烟花易冷》,选歌时她并没想到这首的伤感悲凉,当她唱到“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时,心里蓦然生了几分酸涩之意。
前世的事已远去,这世的人来人往她亦不太在意。
可是她依稀记得,曾有一人在酒肆内抢去她杯中劣酒一饮而下,对她说,你说想喝酒,上好的梨花酿,管醉管饱,绝不是这等伤身烧喉的劣酒。回头我叫人送你几坛。
犹记得,那人曾弹掉她风帽上的雪花说,你有难处能想到我,说明也没把我太当外人,我心里也欢喜得紧。就怕你明知用得上我而不用,那可就叫人痛心了。
后来他又说,幸而你未及笄,再等两年,等一些事明朗化,圣上注意力他移,我愿意给你一个恣意生活的天地,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再后来,他说,当日我就曾对你说过,让你等我两年时间,我定上门求娶。既然五皇子那边已等不及,那我也不会任你陷入狼窟,我明日就请了媒……
她本无意停留,却有人曾一再抓着她的手想让她停留。
不是她无情,是她太过冷静,刻意去回避,逼着自己冷了心肠面对所有人,可是结果成这样,完全与她的预想背道而驰。
被指婚时,她没有多看他一眼,那是因为她知道身为局中人的无奈。只愿他日后依旧安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如今,一出戏,一个局,就已经将他深深困住。
他也成了局中人。
她终是不忍见他这样的结局。
只怕再见时,他已冰封了他自己,再也难见那个淡如松竹却又温润的男子。
浣碧和秋韵果然未听过这样的曲调,那伤情的词句被心有感触的夏秀安唱出来,份外触动人心。
两人受了感染,一路竟跟着她哼唱了个七七八八。
从京城去向桐宜路途遥远,快则七天,慢的话,八九天,十来天不定。
夏允衡吸取上次的教训,为保安全起见,出城后三十里估计距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就打尖住宿。
所以在不慌不忙之下,才出城没多远,就准备在他曾多次停歇过过往商旅比较多的小茶寮吃中饭,没想到等他到得熟悉的茶寮时,不仅茶寮外面冷冷清清,里面也不见半个客人。就连茶寮的那对淳朴的中年夫妇也不见了。
“怎么了二哥,有什么不对吗?”夏秀安此时也下了马车走进来,看到夏允衡一脸郁闷开口问。
夏允衡环顾四周,“平素这里歇脚的客旅众多,今儿却不知为何半个人影都没有。看来我们还是得继续赶路……”
“谁说半个人影都没有?我不是人么?”
随着这一声,便间厅堂连接厨房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然后就见一身深蓝色袍子的徐澜庭自那里走出来。
此刻他长眉入鬓,笑起来似有暖风扑面,再加今日他穿着袖口镶有雪白滚边的袍子,更是烘托出一位侯门贵公子的非凡模样。
夏允衡真的惊愕,“徐将军……你怎会在这里?”
“你们不是要吃中饭么?这一路到桐宜路途遥远,膳食肯定不习惯,俗话说委屈了什么都不能委屈自己的口味。这不,我给你们送来了两位厨师。”徐澜庭让开身,果然就见到厨房里有两个面目很普通的中年人在灶台前忙乎。大铁锅里的菜炒得“滋滋”响,不断有香味飘来。
夏允衡目瞪口呆。朋友要出门,送各种礼物的都有,偏还没见过给人送厨师的。
待他看到徐澜庭已淡淡望向夏秀安的目光,心里顿时了悟,恐怕送厨师是假,是在担心她的安危,特意给送了两个好手护送才是真。
再加这茶寮的冷清……他顿时懂味的哈哈一笑,摸着肚子道:“我已经饿得发慌,不管怎么样,我先找点饭食压压饥。你们不饿的就去外面稍等一等。”
“正好,阿宁有事让我代为传话,夏五姑娘,请借一步说话。”徐澜庭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朝屋外树林相请。
夏秀安暗吸一口气,轻点了下头,“徐将军请。”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浣碧和秋韵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夏允衡一拍她们两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炒好的菜端上来。伺候爷吃饭啊。”
二公子吩咐哪敢不从,两丫头立即收心去布置了。
夏秀安跟着徐澜庭的脚步慢慢走进树林子。
此时已是三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周围树木花草都已抽出新芽,鸟儿也开始了清脆的欢唱,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干洒得遍地金光,使得树林子一片生机盎然。
和煦的风吹过来,轻轻柔柔,似要拂去人心头的愁绪。
“不知徐大人是有什么话需要将军特意跑这么远来传?”两人并肩行走在小径,为打破沉静,夏秀安装作不经意地问。
徐澜庭未语先笑,侧目看她,“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准备这样不声不响的不道而别?”
他眼睛静如湖水,清如明镜,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忧虑或者沉重,好似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一般。
夏秀安端详着他,“我是怕你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徐澜庭笑得和煦如春风,“于我而言,你的安危才是最首要。”
夏秀安听得心里一沉,徐澜庭却接着道:“这是阿宁临行前一再叮嘱我的话。我又岂能负他所托?”
明明很清楚的解释,却无由让人觉得是一种勉强的借口。夏秀安自动忽略这种感受,忽然像往昔一般灿烂一笑,“那就多谢将军的照拂了。”
徐澜庭好笑地摇了摇头,“此去桐宜,虽有你二哥护送,怕重蹈覆辙,我还是找了两个好手过来送你。这次你放心,贺老实和贺麻子两人武功高强,一人挡十个好手不在话下。即便万一有何不测,他们只要有能力向外传递消息,不出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援手。”
不出多长时间就会有人援手,这不是一般的人力物力可以办到的。岂不是代表……徐家也并非表面的那般循规蹈矩?
是了,永靖帝既然一再拿徐家作为武器向厚王开刀,自是明里暗里都大致清楚徐家的实力。可是能与厚王相较,并且次次胜之,她不得不重新对徐家的实力审视一番了。
徐澜庭似乎也清楚,以夏秀安聪颖,定在默然消化着他给她传递这个消息。于是也不出声,只是陪着她在小径上慢慢前行。
过了良久,他才又道:“京城的生活令人压抑,这次去了桐宜,你就知道江南烟雨,烟行柳色,水色怡人。趁机好好休息放松一下。”
他看着她秀丽的侧颜,眼底里尽温柔,“放心,你是阿宁的未婚妻,在那边,江家的人都会敬你重你,你只管住着。若是阿宁在北庭的事进行得顺利,说不定五月的时候,真能接你过去成亲。”
夏秀安默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