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抿紧嘴唇,本就慌乱的心神更如乱麻,身下云深用力一提,径直穿过云天峥,走向大门。
那里,似早已有人等候。
一个清冷和缓的声音慢慢响起,宛如初见时的悦耳之篇,珠落玉盘,碎玉击冰,俨然成了她此生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见过娘子。”
云韶感觉自己的心腔都快跳出来了,是容倦,他来了,就在她面前!
这时侯云停快步出来。
“容王爷。”他向着对面行了一个大礼,“我大姐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女子,请你一定要善待她。”
“自然。”声音一顿,在云韶看不见的地方他背转过身,当着场中他带来的青年才俊和平南侯府诸人,竖手为誓,“神明为证,今日若能娶得云家女,容倦此生不再纳一妃一妾,不敢叫她受一分一毫委屈,如违此誓,神人共弃!”
人群耸动,不单是那神人共弃的誓言之狠绝,更是那句“不纳一妃一妾”。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的年纪,能说出这番话,那得多爱那个女子啊!在场的女子们不由嫉妒起云韶的好运,男人们也钦佩他敢于立誓的勇气。
云天峥一愣,没料到当初容倦的话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还是以立誓的形式,他看看云韶,又看看容倦,终究长长叹了口气。
云深面色如常,背着小妹踏出府门。
在一票吹吹打打的欢呼声中,轻轻将人放入轿中。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八抬大轿,由里而外,都是精致奢华至极,轿子四角的宝石晃人眼花,云深望了眼,深吸口气起身。衣角被人拽住,他看见那双小手紧紧抓着,不愿松手。
“丫头……”一瞬间,真正意识到分离的男人眼眶一红,竟有将人抢出来的冲动。
喜娘见惯这种场面,笑吟吟打着喜帕上来:“新娘子上轿,别家兄~”边说边去拉那新娘的手。
云韶手劲很大,抓着不放,那喜娘两三下也着急了,强笑着道:“新娘子,该起轿了,可别误了吉时。”
云深闻言,狠狠抽走衣角,大步走到容倦面前:“走吧。”说完闭上眼,生怕自己后悔。
容倦退后一步,极为罕见的略微欠身:“多谢。”
他翻身上马,骑着良驹行至轿旁,挥手——喜娘立刻尖细着嗓子叫道:
“起轿!”
锣鸣声起,仪仗开前,八抬大轿后面跟着数不清的嫁妆,那是内务府给云韶备的六十六抬,从金花生金桂圆到绫罗绸缎首饰珠宝,再是田产铺子银票地契,十里红妆,绵延不绝。
街道上,两侧高楼听到动静的人们纷纷探出脑袋,孩童被大人拘在怀里,手中捧着红色糖果欢喜不已,闺阁女儿们芳心梦碎,却又忍不住去看高头大马上一身喜服的容倦,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即使穿了喜服,那尘世的气息依然沾不到他身上半分。
仿佛九天之上的谪仙踏月而来,用那八抬大轿娶走神仙妃子。
嫉妒、羡慕、心涩、酸苦……每个人的眼睛都随着那长长的迎亲队伍,走过一遍又一遍。
“小姐……”青荷与秋露伴在轿旁,偷偷往里面塞进干果。
云韶想着大哥、云停,还想到云天峥,眼里蓄满泪水,哪里吃得下。
青荷小声道:“多少吃一些,进了新房,便要到晚上吃了合卺酒才能进食。”
云韶强迫自己吞下些,又见秋露塞进几本小册子。
她随手翻开,只见两个赤身裸体的男女交缠在一起,顿时手抖,将那小册子丢开。
秋露在外面道:“这是奴婢准备的,府里老人说了,每个新嫁娘都要看。”
云韶连喝几杯茶水才压下心头那股烫热劲儿,这些男女之事别说看了,她上辈子都经历过好吗?只是长孙钰那人对此兴致缺缺,二人也向来例行公事,但如今是容倦,与他、做那些亲密事,应该又会不同吧。
心里这么想着,又将小册子丢的更远。
轿子这般一摇一晃,也不知走了多久,云韶头顶上的凤冠压得生疼,睡意却在这颠簸中萌生出来。她眯着眼,迷迷糊糊的,眼前赫然闪过一段画面。
是许久不曾做过的前世梦魇。
紫宸殿中,森森冷意,四下无声,却是宫婢、太监俱已伏尸,整座殿内,只有一身龙袍的长孙钰不断后退,满面惊恐地瞪视眼前人。那人素甲银盔裹满鲜血,手中长剑寒光冷烁,剑尖上,一滴鲜血凝而未落,他缓慢扬起剑锋,指向长孙钰。长孙钰在求饶,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可她听不清,只看口型似乎是什么“皇位”、“不要”之类的话。那人没有分毫犹豫,只一抬手,斩掉他一臂,又一挥下,卸掉他一腿。
长孙钰痛得死去活来,哀哀惨嚎的模样,她本该觉得快意,可不知为何,心底被一股莫名的恐慌占据,她死死盯着那人背影,只想拦住他,不叫那鲜血淋漓的剑上再沾染更多血迹。可她动惮不得,只能看着那人一剑一剑挥下,从耳、鼻,再到十指、四肢。她心寒得要命,只想远远躲开,又心知肚明不能走,因为一走似乎又会错过最重要的情景。
长孙钰被削成人彘,还留了口气在。
那人走上去,剑尖抵在他下巴上,迫他抬起头。
长孙钰大概走投无路,也发了狠,他不再求饶,恶狠狠地瞪着他,忽然疯狂大笑,状若癫魔般。
“云深——逆贼!”
猛地惊醒,冷汗不知何时汗透后背。
她怔怔呆望,失焦的瞳孔缓了许久才重新凝聚。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逆贼?大哥?
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静悄悄的,那些喇叭、唢呐、锣鸣、鼓点都一下停了,整个世界静若死寂,她抓紧喜服,感觉心一瞬间坠入寒潭,冷得彻骨。
哒、哒。
轿门上响起轻轻的两声叩响。
云韶没有回应,青荷这才小声地在轿旁提醒:“小姐,该下轿了。”
她恍惚一瞬,这才惊醒今日是大婚,忙将先前那个可怕的梦境甩出脑子,用力晃晃,又深吸口气,平静下来。
掀开粉色的轿帘,迈出细步落在毯上,她弯着身子出来,喜帕遮挡下只能看见脚底大红的绒毯,望不见底。
“新妇跨火盆——”喜娘扯开尖嗓喊道。
云韶看见眼前摆上一个火盆,轻一抬脚欲要跨过,蓦地,那火盆里的焰光鲜亮似血,她一下子想到刚才那个梦,顿时脚下一软,差些摔下。
好在没有,在周围人细细的惊呼声中,一只温厚宽大的手掌覆上腰肢。他将她一揽搂入怀中,稳稳迈过火盆。云韶靠在他胸前,听着那结实有力的心跳,这才慢慢安定下来。
不能再想了,那只是个梦,而今天是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