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依着她的话四下一瞄,扑哧笑出来:“你是怕招妒?但能嫁给容倦,也算值得吧。”
云韶没好气道:“这么好的差事,青瑶姐你怎么不去?”
昌平神色微变,淡淡道:“我是没这福分的。”当即不语。
云韶暗自咬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昌平作为昌武侯的女儿,怎么可能没许人家,她当时嫁的是状元郎,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可惜那状元命不好,得了重病匆匆过世,此后昌平回了自己府上,再没提过婚嫁的事。她刚才说那话,必然勾起昌平的伤心往事,云韶抿了抿唇,宽解道:“青瑶姐,对不起,是韶儿说错话了。”
“和你没关系,都是些陈年往事,本不该念念不忘。”昌平说完,饮了口酒。
明知不该念念不忘,但感情和理智,向来难以同步。
云韶知她不想提,便另寻话题道:“青瑶姐,你看那边,国师好像坐在那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寒觉和四个小和尚围坐一案,那张矮案离皇席很近,寒觉面子也大,能叫叶泰亲自作陪。
“这份荣宠,看来皇上很相信命理之说。”云韶随口说道。
昌平道:“并非皇上相信,而是不得不信。”她看看左右,压低声道,“寒山寺的毕方大师你是知道的,当年给咱们皇上批真龙之命,分毫不差,现在这位国师是他的徒弟,据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韶儿,这些东西宁可信其有啊。”
云韶未语。昌平这话,倒是勾起了她寒山寺的那段经历,凤,毕方大师在她手背上写的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指后位?可看现在的情势,她要嫁的是容倦,他又不是皇子,又不可能继承皇位,那……
她陷入沉思,眼睛却直愣愣望着国师。
这道视线自然引起寒觉的注意,他微微回头,在众席中间一眼看到了她。
紫眸大亮!
*
后殿。
太子、长孙钺、长孙钰还有容倦,四个人恭恭敬敬站在殿中。
端绪帝卧靠龙椅,两根手指搭在额际缓缓按压。
他似在思虑什么,好一阵沉默后,才慢慢开口:“你们是不是觉得,朕太纵着你们了……”
三个皇子大惊,连忙伏地:“父皇,儿臣岂敢!”
容倦巍然不动,眼皮掀抬轻轻一个:“是。”
长孙钺吓了一跳,跪在地上喝道:“端王!不得无礼!”
“朕看你无礼!”端绪帝骂道,“朕要听真话,你们又想拿那套虚话套话糊弄朕是吧?不说真话,都给朕闭嘴!”
长孙钺身子一抖,垂头道:“是。”心想皇帝老子发什么疯,您最纵容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吗,还想从他嘴里听真话。腹诽归腹诽,他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的。
端绪帝骂了两句气性平了些,抬抬下巴:“倦儿,你继续说。”
容倦道:“君臣天理,父子人伦,难以取舍本是情理,皇上又何必自寻烦恼。”
端绪帝不说话了,事实上容倦的每个字都戳中他心窝。他是父亲,但首先是皇帝,对这些子女们,纵使想要疼爱也碍着君父的威严。从小到大,他对这些孩子们都是纵着宠着,包括老四和老九的明争暗斗,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直到今天,福宁,那个他最宠爱的公主都敢拂袖而去,震怒之余,也开始让这位君父皇帝反思教育问题。
他沉默了半响,方长叹一声:“你啊,要是朕的孩子……”
该多好。
后三字没说,可都明白了。
太子和长孙钰惊疑不定,端绪帝不惑之龄正是壮年,怎么会生出这种感慨。还是说他对容倦的宠爱真到了这个份儿上了?那这位侄兄弟是该好好提防提防了。
长孙钺想得简单多了,父皇之所以这么看重容倦,估计就喜欢他这肆意妄为的性。敢说真话,也敢不把他当皇帝看,毕竟孤家寡人做久了,还是希望有人能说真话。
“启禀皇上,福宁公主到了——”
太监在门外禀道,端绪帝脸一沉:“叫她滚进来!”
福宁进殿,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情愿:“父皇,福宁——”她张口还要小意任性,长孙钰忙道,“放肆,还不跪下给父皇请罪!”
福宁吓一跳,讷讷道:“九哥哥……”
端绪帝阴着脸不开口,太子也道:“福宁妹妹,快向父皇认错。”
福宁平日也算机灵,最能察言观色所以讨皇帝喜欢,可今晚不知怎么,看着容倦背影生出莫大不甘,竟凭着一股子热血顶撞道:“父皇,福宁没错!是您教福宁的,想要什么就要自己争取,福宁喜欢容倦哥哥,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啪。
端绪帝手边茶杯摔在地上,砸了粉碎。
福宁惊得一震,然后听皇帝从牙缝里挤出几字:“好哇,好哇,朕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比起云丫头,你真是差得远了!”
福宁知道父皇动了真怒,可她听到“云韶”两字,尤其父皇还拿她跟她比,那火气蹭得一下淹没理智。
“您既然喜欢她,那就让她做公主好了!福宁没这个福分,当不得父皇如此评价!”
太子惊呼:“你大逆不道!”
长孙钰也骇得大喝:“闭嘴福宁!”
长孙钺跟这妹子素无交集,这时也忍不住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从父皇,到几个哥哥,竟无一例外的指责她。原还有些害怕的福宁登时委屈到极点,眼泪涌上来,却死咬着嘴唇不肯松口。
端绪帝被她那一句堵得心口直塞,差点没喘过气。好在容倦眼疾手快,扶住了替他抚背。
“父皇!”
“父皇!”
几个皇子注意到,争着想往前,奈何端绪帝没让他们起来,也只能眼巴巴望着。
太子重重磕了两个头,道:“父皇,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福宁妹妹一时糊涂,您万不要和她置气伤了身子!”他不愧是仁孝为先,动情之处眼中含泪。
端绪帝微微点头,转去看另外几个,亦是一脸忧色。
他心中暗觉满意,这几个看重的孩子,都是孝顺的。
“放心吧……朕没事……”说完,狠狠瞪向福宁,“你给朕滚出去!”
福宁终于知道怕了,忙不迭跪下,长孙钰膝行两步道:“父皇,福宁只是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她不是有意的,请父皇饶她这次吧!”
福宁也哭道:“父皇,女儿知错了,女儿知错了!”
端绪帝向来拿她的眼泪没辙,这次约莫气狠了,也不管用。他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她一眼,福宁心凉了半截,放声大哭起来。
整个大殿全是她的哭声,皇帝不发话,三个皇子也没作声。
“福宁公主。”容倦唤道。
福宁收了声,泪眼婆娑地望向他。
“皇上身子不适,你这样哭法,他不宜静养。”
福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