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外衣脱下。”
端绪帝还在懵觉,云韶却顿悟了,她盯着容倦目含忧虑:“你……你不会想以自己做饵,把他们引开吧?”
容倦看她一眼,目含赞赏:“真聪明。”
云韶蹙紧眉道:“这太危险了,你可能会死。”
容倦又笑了一笑,如云开月破,舒展的眉眼有种脱尘绝世的美。
“你这是担心了?”
云韶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容倦但笑不语。
端绪帝皱紧眉头,望着容倦的眼神复杂难言。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愿意救他牺牲自己……要是他知道当年的事,还会如此吗?
巨大的愧疚和挣扎浮上心头,很快,自己的性命占了上风。
他一言不发脱下外衣,交给容倦,容倦接过,端绪帝忽道:“活着回来。”
容倦挑挑眉,端绪帝沉声道:“活着回来,朕允你一事!”
这帝王一诺金口玉言,若在平日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但现在容倦不以为意,接了外衣套在身上,往外走去。经过云韶时,云韶问道:“你……真要去?”
容倦注视她片刻,忽道:“你既舍不得本王,就一起走吧。”手在她肩上一带,云韶踉跄两步扑出洞口。
“谁?!”正在外面搜寻的黑衣人发现,厉声喝问。
这下她没得选了,只能跟着容倦跑。
他选得是一条小道,崎岖难行,藤蔓绊脚,一路石块不知踩碎多少,云韶跟在后面恶狠狠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死都要带上她,到底多大仇?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前面视野渐渐开阔,朔风怒号,吹面如刀,云韶以为有了生路,岂知容倦忽然止步。
“怎么了?”云韶跟上去,容倦伸手一拦,“小心!”
她猝然停下,脚边仍踢出两颗石子,那两颗石子骨碌碌滚下崖去,顿时没入云海,不见踪影。
云韶倒吸口凉气,这哪里是生路,这分明就是绝路!
谁也想不到他们跑到了一处断崖,下面是万丈深渊!
后面,许多脚步缓缓逼近,容倦叹了口气,脸上依然从容不迫:“看来我们要一起死在这儿了。”
云韶闭了闭眼,死亡,又是死亡,她前世亲手把簪子插进喉咙,了断自己,想不到这么快又要死了。
只是跳崖,会死得很难看吧?
粉身碎骨,若是大哥和爹看见,肯定会很难过……
她心里出奇的冷定,不哭,也不闹。
缓缓回身,扫视过去,一、二、三、四……二十三、二十四!
居然来了二十四个人,他们每人手持兵器,对上两手空空的她们,稳操胜券。
“这下完了。”云韶道。
二对二十四,徒手,除非他们有神鬼莫测的武功,而对方又都是废物。但可惜,他们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王爷,一个是弱质纤纤的贵女,对方又全是好手,完全杜绝了这种可能。
她叹了口气,无比怀念长生。
早知道就该让那孩子跟在身边的,否则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孤立无援的地步。
“皇帝陛下,不用逃了,乖乖束手就擒,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
为首的黑衣人睥睨道,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容倦一直背对,此时突然回身,道:“是吗?”
他转过身来,比端绪帝年轻的清隽脸容泛起一丝嘲讽:“你们的皇帝陛下,又在哪儿呢?”
黑衣首领面色大变:“调虎离山,糟了!”
而就在此时,山下马蹄如雷,救兵到了,黑衣人脸上划过一抹狠色。
“杀不了皇帝,你们也别想活,给我上!”
“等等!”
旁边一人叫道,“老大,你看她胸前挂的那东西,是不是?”
黑衣首领凝目瞧去,面色再变,他惊疑不定的望着云韶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韶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胸前,她胸前只挂着“凤阑”,是大哥给的,这玉难道有什么讲究?
正思量,右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包裹住。
她疑惑望去,容倦握住她的手,道:“抓紧。”
云韶愣愣眨眼:“什么?”
容倦看她一眼,身子忽然向后倒去。
云韶呆了一瞬,失声尖叫,然而晚了,她也随着容倦倒摔下去。
下面是万丈悬崖,倏忽之际,已过百丈。
凛冽的刀风几乎撕裂身体,她紧闭着眼,等待成剧痛袭来的那一刻,忽然间下坠之势稍减,接着有万千尖刺扎进身体,直如皮开肉绽。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睁眼去看,这一段悬崖石壁生出无数荆棘树木。这些树木生命力顽强,从石壁中破壳斜生,纠结缠绕,隐隐结成一片蛛网,刚好接住两人。
“咔嚓”、“咔嚓”。
可惜下坠之势太猛,那些树木荆棘子托了片刻,便纷纷折断。
云韶又跌了下去,右手被容倦紧紧握着,至此未松。
她心里涌起种滑稽古怪的感觉,没想生死路上,竟然是个没见几次面的王爷相陪。
他二人滚落悬崖,那些树木虬枝跟着坠下,云韶心知已无生望,眼前闪过许多场景,有幼时与兄长嬉戏,有大婚与长孙钰缱绻,有父亲冷硬面孔下笨拙的关切,有青荷金菊几个丫鬟的失声哭泣……她已经无法呼吸了,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声厉喝。
“抓紧!”
她愣愣,感觉下坠的势头又减两分,接着右臂一紧,像是要被扯断般绷得笔直。
抬头望去,容倦不知何时抓住根青藤,靠这根青藤卸力,两人坠势一减再减,只是他的右手因此鲜血迸溅,顺着手臂滑落,有几滴甚至落在云韶脸上。
血是温热的,云韶心里不知什么感觉。
她茫然伸出左手,也试着去抓青藤,然而下滑之势让她稍一碰触就疼得脱手。
“别动!”
容倦厉声喝道,在一根青藤将尽时,又换了另外一根。
就这么接连数下,已不知跌落几何。
将落地时,两人的坠势已削减得差不多了,容倦左臂猛提,环住她腰肢。
“咚”得一声。
两人落地,质地坚硬的土地上砸出闷响,云韶却没感觉到多少痛。然后跟抱着他的人天旋地转,两人不知滚了多少转,滚到什么地方,最后撞到一棵树上,都昏了过去。
*
崖上,那群黑衣人看着容倦和云韶掉下去,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一个王爷和一个弱女子真有跳崖的勇气,黑衣首领更是万分恼火。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狗皇帝没杀死,连累凤阑之主殒命,这次刺杀全盘失败,他回去要怎么交代。
那认出凤阑的黑衣人面色惨白,眼中射出极度惊恐:“完了,这下全完了……‘他’不会放过我们,‘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闭嘴!”黑衣首领喝道。
凤阑之主出现在这种场合始料未及,他又不可能因为她放弃杀狗皇帝。说来说去都怪那男的,好端端的跳什么崖,这下好了,“那位”非剥掉他们的皮不可。
就在这时,三面传来马蹄、脚步声。这些步伐整齐划一,萧杀冷肃,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黑衣首领心知是大夏精兵到了,无路可逃,反而冷静下来。
果然,只见羽林军、南衙禁军、北衙禁军分三面摸上来,把他们围堵在断崖上,插翅难飞。
当先的是个俊美男子,粉面含霜,一双美目轻挑,手一挥:“拿下。”
黑衣刺客身陷绝境,打算鱼死网破。
首领道:“都住手!”他心知跑不掉了,道,“丢下兵器!”
“老大?”
“丢下兵器!”黑衣首领怒瞪一眼,率先扔下兵器。
其余刺客犹豫会儿,亦咬牙丢了。
秋淮冷笑一声,丝毫不因对方的束手就擒手软,他让将士们把人拿住,自己走到那首领面前,用马鞭挑起下巴:“我问你,那两个男女呢?”
“什么男女……”
“就是引开你们的一男一女!”秋淮美眸微眯,里面闪着危险的光,“你们把他们怎么了,说!”
黑衣首领冷笑一声,目光瞅向断崖外。
秋淮心一凉,一鞭将人抽倒:“本统领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吗?”
黑衣首领吐了口血沫:“跳下去了。”
猜想得到印证,秋淮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他拿了周延峰的令牌去调兵,赶得及时,把老周救下,接着寻到山洞里,看见皇上安然无恙,还没庆幸就听说端王和云韶引开了追兵。端绪帝直接下了死命令,必须把人救回来,要不提头去见。于是他马不停蹄的朝这边赶,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说……谁跳下去了?”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秋淮回头,看见周延峰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踉踉跄跄走过来。他今日以一挡百,身受十几处伤,虽不致命,但流的血也够他躺一阵子了。秋淮赶紧过去扶着他,周延峰视若罔闻,直直盯着黑衣人。
那首领也够窝火的,狞笑吼道:“都跳下去了,两个都下去了!”
周延峰身子一颤,直直往那悬崖边上走。
崖上,罡风凛冽,吹面如割。
秋淮望了眼底下,云从雾绕,深不见底,这地方跳下去哪有生路,除非神仙长翅膀飞了,否则——秋淮不忍道:“回去吧,老周,你的伤要紧。”
周延峰没理他,七尺高的汉子忽然站不住了,弯下腰去。
秋淮面色一凝,周延峰是铁打的汉子,就是刚才以一敌百,那么危险的状况也没弯一下身。他知道他喜欢云韶,但没想到那么喜欢,看见这个冷面汉子痛苦的神情,心里也难受。
“下去……”
“什么?”
“我要下去找她……”
“你疯了?”秋淮抓住周延峰的衣襟骂道,“这下面深不见底,你下去了怎么上来?老周,你这是找死!”
周延峰咬紧牙唇一语不发。
这时一个雄浑霸道的声音道:“都给朕找!”
秋淮一惊,回头,端绪帝居然来了。
他在侍卫们的护送下披氅而来,听到容倦和云韶坠崖的消息,脸色难看至极。
“皇上,您怎么过来了,此地危险重重,还请您先回宫去吧!”秋淮也管不了周延峰了,连忙跑到皇帝跟前进谏。这些刺客虽说被抓了,但难免没有漏网之鱼,山林地势复杂,真有个万一怎么办。
可惜端绪帝毫不动容,目光沉沉锁住悬崖:“倦儿和云丫头是为了朕,朕不管这悬崖有多高,下面又多深,必须把人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云韶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眼前是一张清隽的脸。
她趴伏在容倦胸前,没有受多少伤,四下阴暗潮湿,呼吸却意外得清爽。她深吸口气,慢慢爬起来,还好,手脚能动,脏腑也没受到多少冲击,然而看到身下的容倦,那点庆幸顿时没了。
这位大夏朝养尊处优的王爷,此刻污泥满面,浑身上下扎着无数倒刺,右手皮开肉绽,凝固的鲜血仍旧触目惊心。他紧闭着眼,脸色苍白,云韶赶紧探了探鼻息,还好,虽然微弱总还有。
她想坐起身来,突然发现右手还攥在他手掌中。
回想起断崖上的一幕幕,云韶难得热了脸颊,努力去掰开他的手指。
“唔……”
唇边发出闷哼,容倦没有睁眼,脑袋忽然往左一偏,呕出两口血。
云韶吓了一跳,暗黑的血迹,夹杂脏腑碎片,这是伤到里面了!
“容倦!容倦!”
不敢推他,小声唤道,容倦没有回应,眉头却在无知无觉间拧得更紧。
云韶抬头去望,这崖底深不可测,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更别说爬上去了。可容倦现在这状况,要是没有大夫,他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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