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的,景阳大长公主的儿子王芄竟在伽蓝寺见到了她,三番五次的骚扰她,不过那时也没真的拿她怎么样。
后来大哥在前往伽蓝寺送兔子灯,桃花糕的路上遭遇劫匪受了重伤,她听闻消息连夜赶回家中,不想在半途中也遭遇一伙劫匪,没想到王芄会突然冲出来救了她,并将她一路护送回府。
大哥死后,她更加心灰意冷,又回到了伽蓝寺带发修行,那时王芄也会来找她,她已心如死灰,不愿接受任何人,但对王芄也没那么讨厌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后来师太说她尘缘未了,若再强留在伽蓝寺恐惹事端,她迫不得已离开了伽蓝寺,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里。
绝望之下,她跳入了凌霞山下一汪深湖中,没想到再度被人救起。
这一次,救她的人是顾习之。
顾习之不仅救了她,见她可怜无依,还给她安排了一处住处,在山水之间,很是清静,那住处还有个很直白的名字,就叫山水阁。
为表感谢,她每日做着不擅长的针线活,想着日后拿出去能换点银子,不说报答顾习之了,至少能养活自己。
不知不觉,她在那里度过了大半年时光。
虽然清贫了一些,却是平生所未有过的清静,顾习之隔三岔五也会来看她,时常帮她带绣品出去卖,卖的钱又替她买了平常所食所用之物。
其实,她知道,依她的绣工,断卖不了那么多钱,是顾习之怕伤了她的自尊,用这样的方式帮助她。
她不是没有感动,只是经历过沈群的背叛,经历过阿姐和袁阆,还有大哥的惨死,她的心早已经空了死了。
那时,她唯一的快乐就是燕齐来看她,早在她住进山水阁后不到十天再度偶遇上门讨水喝的燕齐,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渐渐的,他来的次数多了,因为他受了伤,留在山中静养,离山水阁不远。
他们愈加熟悉起来,但绝无男女私情,他只是单纯的将她当姐姐,她也将他当弟弟,这让她找到了久违的亲情,她每次与他说话,就好像看到大哥回来了一样,尽管她年纪比他大,但她还是将他幻想成大哥了。
顾习之知道她与燕齐来往后,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其实她知道他心里是不高兴的,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说。
原以为,她会在山水阁度过平静的一辈子,谁知王芄竟然又找到了她,并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带回大长公主府,将她幽禁起来。
一开始,王芄对她还算客气,她还幻想着求一求他,他能将自己放出去,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王芄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那些劫匪全都是他找来的,她甚至怀疑过劫杀大哥的劫匪是不是他找的,她质问过他,他没有承认,只承认了劫自己的劫匪是他找来的。
后来她想想,王芄确实没有杀大哥的动机,他想导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也不需如此费心费力,那时她时常会下山挑水砍柴,他有的是机会。
倒是府里那帮牛鬼蛇神害死大哥的动机更大些。
不仅如此,在她离开伽蓝寺之后,王芄迁怒伽蓝寺的人,一场大火将伽蓝寺烧了个干干净净,他还丧心病狂的掳走了伽蓝寺生得漂亮的姑子,就像幽禁她一样,将她们幽禁在府里疯狂虐待。
不仅姑子,他还幽禁了许多许多女子,最长的活不过一个月,最短的还没带回大长公主府就死了,听说,大长公主府长年开得最烂漫如火般的大片大片悬铃花下,不知埋藏了多少红颜枯骨。
那些枯骨曾都是鲜活的,年轻的,美丽的生命。
到现在,她想起有关王芄的事,最可怕的不是景阳大长公主要毒杀她,最可怕的是王芄在一个漆黑的夜,喝的醉薫薫的跑到她屋里,疯狂的将她揪到花园,一把将她掀翻在地,逼着她徒手挖出了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散发着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她呕吐的瘫软在地的时候,他居高临下的对她说:“平生从未有过这么大的耐心对待过一个人,若你再不识趣,你便是下一个她!”
那一夜,她是真的吓坏了,求他放过她,他狞笑着又将她揪回了屋里,还好,他又喝了一壶醉死了过去。
她瑟瑟发抖的度过了最恐惧一夜,第二天一早,她便被景阳大长公主的人带走了,景阳大长公主说:“你这女人就是天生的狐狸精,害人的祸水,本宫绝不允许你祸害本宫唯一的儿子!”
那是她前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景阳大长公主,却对她印象颇为深刻。
一个月后,她听闻景阳大长公主的死讯,她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唯一的儿子王芄一刀刺死的,想来也是讽刺。
思绪飘飞间,已麻木的行完礼,刚站直身体,就听景阳大长公主用她那独特的带着鼻音的嗓音笑眯眯道:“芄儿,你来的倒快,还不快过来见见你的宁表妹还有薛家丫头。”
这时,从莲台那端台阶上背光走过来一个身量不高,身材精瘦,即使脸上含着笑,那笑也好似鬼气森森的男人。
穿着青灰锦袍,生的和景阳大长公主其实有三分相似,都是细细的眉眼,只是他的眼型偏短,眉毛过细,这样的长像落在男人的脸上难免显得不够磊落清明,再加上他一脸的麻子,对于见惯了美男眼高于顶的永明县主来说,他自然是丑陋不堪的,其实不过是寻常样貌而已,只是比寻常人多了一些麻子。
他手里打着扇子,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串不知什么材质的珠子,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侍从,益发将他衬得矮小,那一级一级的台阶,从他的脚下经过后,仿佛通入了黑暗的所在,就连他整个人也好似笼罩着一层阴影。
这阴影一点一点蔓延到孟九思的眼里,再由眼入心,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都不自在,直觉这是个疯人。
下意识的,她低下了头,不敢也不愿看他。
她对这个人是真的有些害怕,打心底深处的害怕。
很快,王芄便走下了台阶,走到了景阳大长公主身边,很是熟络的笑对着永明县主道:“我就知道这么热闹的地方,宁表妹一定会在。”
他人虽生的不咋的,声音却出奇的好听,是一种低低的带着磁性的男低音,若单听声音,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沉稳温和又好看的男人,可是一看他的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永明县主按下心中强烈的嫌弃,满面笑容道:“今日姨母在,表哥也在,永明自然要来凑个热闹了。”
她虽脸上含着笑,但唇角微撇时划过的那一丝嫌弃,还是被王芄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失的冷光,似笑非笑道:“你这丫头也就嘴上说的漂亮。”说完,又看向薛蕊道,“蕊妹妹好。”
薛蕊不像永明县主是完全的颜控,她倒没什么嫌弃,不仅不嫌弃,见大长公主和世子待她如此亲热,反有得意之态,笑着行了个礼道:“芄哥哥好。”
论身份,她并不比王芄低什么,只是今日她势单力薄,大哥不仅不帮她,反而落井下石,这会子景阳大长公主来了,她忽然找到了强大的靠山,哪还把孟九思放在眼里,料想她连刚才赌约学狗叫学狗爬的事提都不敢提。
一时间,大家都坐了下来,因为景阳大长公主身份最高,男宾也不便再坐到高台,苏氏便命府中丫头另拿了屏风来稍稍遮挡一下,隔断出男席和女席。
景阳大长公主居中而坐,永明县主坐在她右边,永明旁边坐着薛蕊。
景阳大长公主眸光微微从下首一众姑娘脸上扫过,含笑点头道:“今日本宫真是瞧花了眼睛,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生的精致,都娇花软玉似的。”
说完,她的眸光忽然落到孟九思的身上,见她一直低着头,也不知是畏惧公主之威,还是在走神想什么,反正心里有些无端的不喜,脸上却笑盈盈道,“那位穿竹月色的是哪家姑娘,还不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她今日来也是抱着相看儿媳的目的来的,也不知前世遭了什么孽,今生生了这么一个小孽障,相过的姑娘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公主府里拿来的姑娘画像更是堆成了小山,皇上选秀女也没他这般挑剔的,愣是一个都看不中。
前几年还不那么着急,如今芄儿都过了二十五了,眼看与他年纪相近的男人儿子都生了好几个,连小的都会打酱油了,她怎能不急。
今日是陈府的芙蓉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美人成群,她自然要来好好相看相看,说不定芄儿就看上哪家姑娘了。
孟九思根本没想到她越是想成为隐形人,越是惹人注目,自打见到王芄来了之后,她浑身都不自在,许是心有余悸吧,她想着找个机会说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不想景阳大长公主已是盯上了她。
她正要抬头,就听到老太太笑对着景阳大长公主道:“那是臣妇府上的三姑娘孟九思,思丫头,还不快过来见过大长公主殿下。”
她只得起身走过来,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间,邻席的王芄透过薄薄屏风看到了她,只觉得此女姿态盈盈,仪态万千,行动处,似走在渺渺烟雾之中,正要再细看时,陈明辉举起杯笑道:“世子爷,来,敬你一杯。”
他意尤未尽的收回眼神,端起酒杯笑道:“明辉老弟,你客气了。”
旁坐孟怀璋压根什么都没感觉到,只顾着笑嘻嘻的拉着薛朝和顾习之算他们一共赢了多少黄金。
顾习之似乎不在状态,整个人丧魂落魄的,脸色很苍白,只是他一直强撑着没事的样子,薛朝早就觉察他不对,但他的性子素来清冷,清冷到你几乎以为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对于顾习之,他完全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多关心他一句,他倒是多看了一眼王芄,清冷的眉眼凝上了一丝不快。
这边,孟九思已经颔首走到了景阳大长公主面前,永明县主和薛蕊双双用一种充满憎恨的眼神盯了她一眼,薛蕊没作声,永明县主却从鼻子里轻蔑的冷哼一声。
景阳大长公主清楚的听到了她的冷哼声,料想刚刚令永明不快的人定是这位孟九思,她为儿子相看姑娘不知打听了多少长平城高门大户的女子,自然也是听过孟九思的。
有关她的传闻且不说,单就是孟府有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五姑娘孟婉仪,就足以令她心生不耻,更不要说孟九思还是和薛家退过婚的,这样德行上有亏的女子是断断入不了她大长公主府的。
不过既然将人叫来了,她也不便叫人立刻回去,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语气却意味难明。
“本宫早就听闻过长平双姝之名,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貌比西子还俏的姑娘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孟九思慢慢的抬起了头,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景阳大长公主一下子怔住了。
竟比当年以美貌著称的阴贵妃还要美上五分,她简直无法形容了。
不仅美,而是且媚,妖精似的一个人,怪道古人说红颜祸水,一个女子美成这样,还媚骨天成,不是祸水又是什么。
再细看看,眉眼之间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脱口道:“这孩子瞧着倒有些熟悉,也不知本宫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以为景阳大长公主这般说是觉得面善的意思,心中既松了一口气,也觉得可恨。
刚刚她一来就注意到了,永明县主和薛家姑娘两个人乌眼鸡似的盯着孟九思,她虽厌恶孟九思,但也不想她跑到别人府上来惹是生非,得罪了永明县主和薛蕊是小,得罪了景阳大长公主才令人头疼,凭白连累了她们孟府。
刚想说话,就听到苏氏笑道:“我也瞧着这孩子十分面善,第一次到她府上一见到她就喜欢的紧。”
景阳大长公主为何而来,她心里清楚。
她请孟九思来就是为外甥的终身大事着想,万一景阳大长公主瞧上了孟九思,那她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辜负了外甥的托付和信任。
又不好明说,只能旁敲彻击,相信不仅景阳大长公主能听得明白,在众各位夫人都能听明白。
其实,她实在是多虑了,孟九思在景阳大长公主眼里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妖精,哪有婆婆希望娶个妖精媳妇过门,所以景阳大长公主压根就瞧不上孟九思。
哪怕她儿子瞧上了,她也决计不会同意,有辱门风。
再说了,皇帝忌惮孟秦,她没那么蠢,和孟家牵上什么关系。
老太太,龚氏,乔氏听苏氏这般直白的话,就差当众宣布,我看上孟九思做我家儿媳妇了,连孟府的门都上过了,你们一个都不许和我抢。
三人纷纷脸色一暗,乔氏又顺带着撇了一下嘴,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的孟婉馨,巴望她今日也能出彩。
孟婉芳看到乔氏投来的目光,满是鄙视的笑道:“七妹妹,你瞧你娘在一直在看着你呢,怕是也想让你到大长公主面前去露露脸,好让你攀上一门好亲事。”
孟婉馨小脸顿是一白,想回怼她一句,又怕失了身份,只能暗暗咬了咬牙。
这时,苏氏身旁一个身着暗棕色褙子的贵妇笑着打趣道:“想不到妹妹你倒捷足先登了,也是,这样好样貌的姑娘,我瞧着也喜欢。”
景阳大长公主心里嗤之以鼻,脸上却依旧笑的和煦,她本就对孟九思没什么好感,所以苏氏那般说,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只略略点头道:“的确生的极为精致,是个绝色人物。”
除了绝色,一无事处。
她心里又是一声冷嗤,又官方客套的问道,“不知孟家丫头可曾读过什么书?”
孟九思也回答的很官方:“不曾读过什么书,也只和家中姐妹一起读过《女诫》《女训》......”
忽然,永明噗嗤笑了一声,打断道:“你说这话,可见就是撒谎成性。”
“哦?”景阳大长公主疑惑的看向永明县主,“宁丫头,这话可不好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