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力度极轻,极柔。
孟九思忽然“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人倒挺贤慧。”
“怎么,发觉我的好了?”
孟九思转过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郁闷的神情,不以为然的挑了一下眉毛道:“就你,不气死我已经很好了。”
薛朝唇角勾起一缕带着纵宠的笑容,摸摸她的头道:“好,我以后尽量少惹你生气。”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刚要转过头,忽然又问他道,“对了,刚刚屋顶的打斗声是怎么回事?”
他揉搓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眉头凝起一丝沉重,想了想,似真非真道,“有人想偷看我家娘子,被我打跑了。”
就在今天下午忘川阁接到任务,有人花五百两黄金要买孟黛黛的容貌,这买主是谁,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买主,他现在不得而知。
在获悉这个任务后,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因为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忘川阁完成任务,除非买主愿意再花上十倍酬金,也就是黄金五千两主动撤销此任务。
正想着,就听到孟九思道:“你又胡说,是不是府里进刺客了?”
薛朝点点头正要回答,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在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抓住了,抓住了!”
孟九思心神一震,以为是府里人抓住刺客了,待绿桑来回禀时,原来竟不是刺客,是薛良。
......
荣景堂
继私奔被抓事件之后,孟婉仪再一次因为和男了私会被带到了这森严威重的厅堂里。
许是虱多不痒,再多不愁,又许是有了经验,这一次孟婉仪倒不像第一次那般慌乱无措,委屈万分。
虽然依旧是钗落环掉的狼狈模样,但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之态,不像被人抓住和男人私会,倒像是英雄慷慨就义。
而她的心里已然恨极,认定是孟九思搞的鬼,其实她真冤枉了孟九思,这一次,孟九思压根一点都不知道,也没什么兴趣关注孟婉仪和薛良如何。
说来也巧的很,今日大房大获全胜,惹得老太太和龚氏一干人等气断了心肠,总想着要捉住大房什么把柄,稍稍扳回一局。
于是,不管是老太太屋里,还是龚氏屋里,那些体贴主子心情的下人将两只眼睛擦的比狗眼还亮,齐齐盯住大房,只要大房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合该薛良倒霉,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从华阳郡主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来见他朝思暮想的孟婉仪,正好就撞到这档口。
都没来得及和孟婉仪多说两句话,就被廖鹏家的和崔妈妈双双发现,两个人为了邀功,发挥了平生最强最快速度,最后廖鹏家的仗着有手脚武功,远胜崔妈妈,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偷偷幽会的狗男女拿下,搞得立功心切的崔妈妈铩羽而归,从此更与廖鹏家的势不两立。
因为孟秦回府,孟婉仪一开始被人发现也是惊慌失措的,不过片刻功夫她便冷静下来,冷静之后,反而生出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反正她的名声早就已经毁了,她不怕毁的更彻底些,不如当着父亲的面前,逼薛良娶了她。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磨难,她对薛良是有所失望的,尤其是她沦落到被人赶到乡下庄子的时候,她几次三番派人去送信都没有得到半丝回音。
她只当他也身不由已好了,可是若他真把她看得很重,怎可能她在乡下待了那么久,他却连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甚至连一纸信都没有给她,更不用说承诺什么时候娶她了。
她就不信他以命去拼,华阳郡主真敢拿他怎样。
说到底,他还是个软弱的人,对她的感情也不够坚定。
所以,她必须逼他,也逼父亲和母亲,尽快坐定此事,让她成功嫁到薛家才能挽回她的名声。
她相信以她的手段还是很有把握可以拿捏住薛良,只是那个华阳郡主有些难搞,更难搞的是薛良的外祖母,不过他外祖母又不跟他们住在一起,只要花心思搞定华阳郡主,她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相比于她的大义凛然,薛良则显得慌乱了许多,一身极上层的锦缎夏衫沾了些许脏污,头发倒还算整齐,不是束发的簪子稍稍歪了一些,可见廖鹏家的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被带进来的时候并未受到什么搓磨。
即使没受到搓磨,他站在那里也是抖若筛糠,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从来没经历这样的事,这会子被人逮住,自然又羞耻又惊恐,连头都抬不起来。
而且,他素来有些畏惧孟秦,打小就有些畏惧,觉得他身上杀气太重,仿佛挥手间就能将他捻成肉沫。
此时,孟秦静静的坐在那里,浑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沉得似凝着水的乌云,瞬间让偌大的厅内凝起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薛朝只不小心略略掸了他一眼,就吓得脖子一缩又低下了头。
不仅薛朝,这里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包括坐在他旁边满脸难堪之色的温氏。
心爱的女儿又出了这种事,温氏的心情可想而之,羞愧,愤怒,心疼,担忧,惊恐......种种不一,所有的情绪压抑到一处,她的心几乎承载不住快要跳了出来。
她摆摆手,屏退了所有的下人。
孟婉仪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这种近乎令人崩溃的低压气氛。
她深深的磕了一个头,开口道:“爹,娘,今日犯下此等大错,仪儿百口莫辩,只能以死谢罪!”
说着,她忽然从发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直刺向自己白皙的脖颈,温氏顿时大惊,痛呼一声:“不要,仪儿——”
薛良也被她如此刚烈的做法深深震住了,甚至忘记扑过去阻止,只呆呆的看着他,从嘴里惊呼出一声:“婉仪——”
就在两个人睁着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孟婉仪手中的利簪要刺穿颈部大动脉时,忽然从孟秦手中飞出一个果子样的东西,正好击在孟婉仪的手腕上。
孟婉仪吃痛松开了手,“叮”的一声,簪子掉落在地。
孟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温氏已经像丢了心肝似的飞奔过去,跪下来一把抱住孟婉仪,痛哭道:“仪儿,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在爹娘面前这样做,你这不是要......”
“够了!”
孟秦沉声一喝,打断了她的痛哭,唬的温氏一跳,眼里挂着泪怔在那里。
孟秦痛心疾首的看着孟婉仪,声音沉痛道,“养不教,父之过,你变成今天这样为父有很大的责任,这么多年,我一直征战在外,对你缺少管教,才让你随便就敢在爹娘面前自尽,你可知道?有人想要活着,仅仅想要活着是有多么的艰难?”
他忽然想到战场上的拼命杀敌兄弟,想到在战火飞纷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谁不想好好活着?
若可以,谁又不想和家人团聚,大家一起好好的活着。
可是有时候,好好活着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奢望,他看惯了生死,自己每天也徘徊生死边缘,所以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对!”孟婉仪倔强的眼睛里一下子滚了泪来,打断了他飘飞的思绪,“爹爹你说的对,有人想要活着很艰难,就如我,若能好好活着,我何必如此,可是我......”
她悲伤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声音痛绝,“我早已身败名裂,即使勉强活着也是辱没了爹娘的名声,所以女儿今天才选择死,只要女儿死了,爹娘就清静了。”
“仪儿,你......”
温氏悲痛的盯着她,呜咽哭泣,也不敢哭的大声。
孟秦说养不教,父之过,未尝不是在怨她,恨她,这些年是她在管教仪儿。
孟秦眉间凝起失望而矛盾的痛苦之色,声音更沉痛:“仪儿,你好糊涂,你若死了,我和你娘除了伤心何谈清静。”
“没有我,爹娘还有大姐,大哥,还有三姐......呵呵......”
她突然凄涩的笑了一声,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愤怒干脆一肌脑的说了出来,说话时只觉得心比黄莲还要苦。
“在爹的心里难道还有仪儿吗,爹的心里不是只有大姐和三姐吗?”
孟秦根本没想到她心里这样想的,震痛而意外的看着她:“仪儿,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
他苦笑了一下,“你可以说爹不称职,但你不能说爹的心里只有你大姐和三姐,在爹的心里,安儿,璋儿,黛黛,还有仪儿你都是一样的。”
“哈哈哈......”孟婉仪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大眼泪越多,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怀疑的盯着他,“爹,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你真的一样疼爱仪儿吗?若真的疼爱......”
“不,仪儿,你不能这样说。”温氏哭着想要阻止她,“你爹他......”
“不,红叶,你让她说。”孟秦打断了她。
“好!”
孟婉仪将脊背一挺,盯着孟秦时,双目红得似要沁出血来。
“既然爹让仪儿说,那仪儿今天就干脆把话说清楚,若爹真的疼爱仪儿,为什么三姐姐将仪儿害得身败名裂,还将仪儿赶到乡下庄子,你回来却不发一言,不仅没有为仪儿讨回公道,反而给三姐姐撑腰,让她得了管家之权。”
这些话,她积累了太多太多年,从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想质问他,只是不敢,现在她这个女儿在他的心里形象早已荡然无存了,她何苦再憋在心里,生生要将自己憋出病来。
“爹爹还敢说心里有仪儿吗?”
“......”
“即使爹心里真的有仪儿,一遇到三姐姐,仪儿就变得无足轻重了,难道仪儿说错了吗,爹爹?”
“......”
“想来......”她冷笑一声,“在应西的日子,三姐姐没少在爹面前告仪儿的状,说仪儿的不是吧?”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我这个做爹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领命打仗这么多年,都没有觉得教育子女难,或许他是对黛黛好了一些,可是当年他弄丢了黛黛,害得黛黛在外面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他自然想要弥补她。
最重要的是,红叶因为黛黛生的和薫儿有几分相似,向来不太待见黛黛,他不能再让黛黛缺少了母爱又没了父爱,所以更加想要对她好。
没想到,他对黛黛的爱无形之中伤害到了他另一个女儿仪儿。
他伤痛又疲倦的叹息了一声:“可是仪儿,有一件事你想错了,你三姐她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你一个字的不是,有些事,反而是......”
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垂着头瑟瑟发抖的薛良,颇为无奈道,“你对不起黛黛,阿良......”
薛良在旁边沉默了半天,并且大气都不敢喘,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子忽辣辣听孟秦提到他的名字,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将头埋得更深了。
孟秦见他像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再与薛朝一对比,只觉得高下立现。
当初是他看错了他,只觉得他是个温和有礼的好孩子,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
男人,不管武功强弱,不管才能大小,首先必须要有担当,可是出事到现在,除了刚刚叫了一声婉仪,一字未说,难道不应该他先开口主动担责,再说出对仪儿负责的话吗?
他顿了顿道,“他原先和黛黛订下了婚事,做为妹妹,你就该懂得避嫌,而不是在他二人还未退婚的时候就与阿良私会。”
“爹爹——”孟婉仪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休辱似的,声音骤然变得激烈起来,“你还敢说三姐没有在你面前说我一个字的不是,她若不说,你今天如何会说我和阿良私会?!”
孟秦终于忍不住愤怒了,猛地一拍扶手失望之极的看着她。
“你和阿良的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我如何能不知,我到现在没有问你,也没有责备你一句,就是顾及你的脸面!你反倒将所有的错都怪到黛黛身上,仪儿,直到现在,难道你就没有自省过?”
他忽然用一种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看着她,只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儿,又或者是他自己这些年真的太疏于管教了,以至于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这还是那个舍不得他离开,牵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哭着要他不要离开的仪儿吗?
“女儿没有错,为什么要自省,错的明明是三姐......”
“够了!”孟秦近乎暴怒,伸手指着孟婉仪道,“你不要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黛黛身上,黛黛是什么样的孩子,我比谁都清楚。”
若下面跪着的是儿子,早不知挨了多少军棍,可是女孩子哪像男孩子皮糙肉厚,女孩总是金贵些。
不管是哪个女儿,这些年,他从来都舍不得弹一指甲盖,若真要抱屈,也该是璋儿才是,他对璋儿是最铁面无私,不留情面的。
“老爷!”
温氏听孟秦这话觉得大不入耳,再也忍耐不住一颗维护女儿的心,迷雾着温润的双眼失望的看着他,
“这些年你一直征战在外,与黛黛相处几日,你真的了解黛黛吗,她做过多少伤害仪儿的事,你知道吗,你问过吗,你关心过吗?”
说着,她咬了咬牙,“仪儿有一句话说对了,一遇到黛黛,仪儿在你心中就无足轻重了,就像当初的我......”
一遇到夏薫儿就无足轻重了,你这般维护黛黛,难道不是因为夏薫儿还活在你的心里吗?
这一句话,她很多年前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问得出口,今天因为有外人在,她也问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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