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失望这件事,在我已经拥有的十八年人生里,倒是很少经历。
毕竟,有英勇的和卓将军做父亲,有渊博的驳机大师做师父;有胡啸这样指哪打哪的莽夫做徒弟,还有非红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做侍从,我和玉,又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跟着昔言拐过一个弯,我深吸了一口暗道里尘封已久的浊气,这样想来,恐怕这许多年里我难得才有一次的失望,还是对自己。
“跟紧些。”即便已经尽量压低了声,但四下石壁环绕,昔言的声音还是回响在狭窄的暗道里,一荡一荡。
应当还是在我混迹于西蛮王庭的那一年,彼时我混得尚不如男扮女装、缝衣绣花的非红,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草原上的日子,一天天地蹉跎而过,在经历被草原蛇群围攻的事之前,我甚至有过好一阵子的自暴自弃。
至今还记得草原烈酒的味道,在那些漫长而又不甘的草原凉夜,有多少次我都是靠着它们才得以成眠;但是一想到非红背着自己在草原上流浪的日夜,想到是他好容易才治好了我时不时晕厥的毛病,我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振作,那时候的日子,我就那样艰难地挣扎在自暴自弃和苟且偷生之间,而对自己的失望,则正是那想要拖我陷入深渊的可怕力量。
那时起我便知道,一个对自己都失望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评判任何人的。所以那之后,我便尽全力将一切都做到最好!单枪匹马闯入二王子的帐,一路挑战西蛮王庭的奴隶场,亦或是回到京都之后重新撑起和氏一族,我统统都要做到最好!唯有如此,我才能痛斥那些蝇营狗苟的大臣,唯有如此,我才能鄙视封疆每一个畏首畏尾的皇命!
若说那唯一一次的失望给了我什么,那一定是这样一个道理:要想活得痛快,就唯有让自己具备不容置疑的实力!
“将军大人?”
我一惊,脚下嘎吱一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
“怎么?”
“这句话倒是我想问将军大人的,”昔言似乎笑了,“从进了暗道起将军便一言不发,就算将军是在仔细观察我这个身份不明的细作好了,但那也不代表不能盘问啊。”
“呵,”我就笑,“自我们相识,我倒是没少盘问你,可你说过一次实话么?”脚下又是嘎吱一声,“还有啊昔言,我的名字不好听么?我想‘和玉’两个字,读起来总比‘将军大人’这四个字要省力得多吧。”
“是省力些。”
“所以?”
“还是不要了吧将军大人,”昔言回过头,脸上的疤痕似乎在发亮,“叫名字太过逾矩,而且,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叫名字。”
“呵。”
“将军笑甚?”
“逾矩嘛,我如今已经不是常胜将军和玉,而是副将和玉,和你这个将军府刀笔人是平级;”他静静地听我予他分析,“至于亲近,你在地牢下对我做的事情……又何止亲近?”
他眼里闪过一丝退缩,我立刻趁火打劫步步紧逼:“告诉我,你同非红之前很亲近吗?囡囡和伢子又是谁?”
“将军大人,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重新把脊背留给我,“你只需知道,我需要你的力量来复仇,所以绝对不会伤害你。”
“嘁,”我看看自己踩到的东西,口中浑不在意,“你觉得我和玉很害怕你的蓄意谋害么?”
“将军是中山巾帼,一个戏子的谋害,自然是不怕的。”话虽这么说,但对于我的问题,他仍是闭口不答。
“不,我不怕不是因为我武艺高超,”这话似乎有些自负,我眼前浮现出非红每每听到这话挑眉憨笑的样子,“我不怕,是因为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沉默,除开脚步声,就只是沉默。
“所以你也不需要怕,昔言,”这一路下来,我能看出昔言心中必定有伤,可是非红早已教会我,心中之伤若是硬抗,必定会反噬正主,“有些伤口不需要痊愈,只需要分担。”
“将军肯答应帮我复仇,就已经是在分担了,”他回头看我,神情恳切而仓皇,似乎还有未尽之意,却终究只是道:“多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