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惊雷,如山崩地裂,如海啸卷过,每个人的心中瞬时翻江倒海,修恺文这些话席卷了所有的东西,原有对皇家的敬畏,对陛下的忠心耿耿,以及过国朝未来的美好期望。
李璟腮边肌肉一跳,手指不禁握紧了椅子上的把手,面上倒是未漏太大的端倪,静默了片刻,冷言道:“卿糊涂了吧?”
疑问?像是在问修恺文,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慌话来,眼睛狠狠地盯住修恺文,这位为南唐奉献了一生的国子监执礼,修恺文也丝毫不躲闪,只是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陛下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吗?”
约定?什么约定?众人脑海中闪过许多疑问,听这话茬,修恺文与李璟之间似乎有着什么秘密的约定,关于陷害?
谁也不傻,站在这里的,还都有些脑子,只是片刻,便想明白了修恺文所言的那约定是指什么?
先前修恺文再三询问李璟,苏老先生为人如何如何,李璟回答只是自然,自然二字,对于苏先生的为人,学识,当世大儒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异议。
可话锋一转,确言李璟为何要自己作伪证,去诬陷先生。
如何诬陷?
恩科舞弊案!
这也就解释了,刑部早早将苏先生的嫌疑摘了个干净,为何齐王一直咬着苏先生不放,原是李璟在后授意,一直揪着苏先生不放,那么这恩科舞弊的罪名,才能找机会个先生攀上关系。
一旦罪名落实,就算不是主谋,沾上一点点的关系,那也是身败名裂的下场,一个当世大儒,竟然做世间学子最不耻之事由,舞弊!
传出去倒真是一个笑话了,大儒也就不需要再做了,前人垒的高高的位置,就一把又给拽了下来,当世被骂,后世依旧被人骂,这就是罪名落实的下场。
李璟万没有想到修恺文竟然临阵反戈,反咬一口,这时再去瞧修恺文,却是发现他是在笑的,是在笑自己有多愚蠢,有多下不了台面吧!
愤怒还是该有的,手指甲差点扣进椅子的把手里,丝丝阵痛,不过面上依旧要装作平常的模样,是该要表现一丝疑惑,这才叫堂下众人瞧见自己并不知情,是修恺文胡乱说的。
想到这,李璟眉头稍蹙,微微皱起,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咦”,显得很无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卿说的这是哪里话?朕与卿之间并无什么约定!”李璟稍稍偏了偏身子,找个舒适姿势靠在椅子之上。
但也不得不说,到了如今这番局面,老皇帝依旧还能沉得住气,这要搁在旁人身上,怕早已是额头冒汗,语无伦次,马脚尽露的场面了。
“陛下!”修恺文似乎很乐意见到现在这种局面,虽他自己现在是本案最重要的人犯,但仍淡然自若,嘴角噙着笑:“我早就知道陛下会是这般,如此抵赖,所以就藏了些证据,在我家中,我书房有一书架,书架后面有一夹缝,里面放着的是当初陛下允诺臣的亲笔书信。”
李璟的视线渐渐凝聚起来,隐而不发,当初找修恺文共谋此事,的确有一些书信来往,没想着,却成了如今修恺文反戈的,最有力的证据。
“陛下,修执礼所言兹事体大,为了陛下清誉,请陛下允准臣去执礼大人家中搜寻,还陛下一个清白。”吴有道出列两步,正经肃正地拱手说道。
吴有道的正经肃正在旁人眼里看来,都会觉得十分合理,可除开一人,李璟只是觉得吴有道过于好事了一些,但也没有理由拒绝,便摆了摆手“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每个人都在煎熬,今日之事,已经闹到不可收拾之地步,原以为舞弊案牵扯苏先生已经是令人咂舌,没想着堂上说话,修恺文一反常态,竟然牵扯出了当今的圣上,如果落实,那便是这几十年间最大的趣闻了。
在众人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又来了一人,前信王,现任刑部尚书的李景达,原以为他不会来了,毕竟李璟在场,二人作为曾经的对手,也是李璟最后赢了李景达一筹,李景达才浑浑噩噩过了这二十多年。
这段经历,也全拜李璟所赐,为了避嫌,也为了不尴尬,众人想着,李景达今日应该不会来了,多了,便会在刑部门口小吏那里听到陛下来此,然后,李景达甩甩衣袖悻悻地走了,不会进门来。
可不曾想,李景达不按常理出牌,吴有道走后不久,李景达便叼着自己的旱烟枪,吞云吐雾一般地走进众人视野当中。临了,用手遮了遮光,仔细瞅了瞅堂上坐的人,嘿嘿一笑,道:“陛下万安,臣弟这厢有礼!”
没有跪下,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叼着旱烟枪,吧唧吧唧地一口一口地抽着,等待着李璟发话。
李璟虽是老了,但眼睛还是好使,虽是距离那场夺嫡乱战已经二十多年了,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景达。印象当中那个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信王变成了如今堂下的这个邋遢汉子,李璟觉得有些好笑,随意摆了摆手:“随便找个位置坐吧!无须多礼!”
对于没有礼节的李景达,李璟并不生气,毕竟李景达已经混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再去苛责他的礼节,显得小气了十分,只是随意让他找个位置去坐。
“景达是来旁听此案的?”末了,还是李璟先说了话,试着问了一嘴。
李景达坐在礼部尚书陈逸之旁边,与之不同的是,他没个什么正经坐像,坐在陈逸之旁边,就更显得他没个什么规矩,翘着二郎腿,整个身子的重心倚在把手上,正往烟枪里塞着烟叶,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听见李璟说话,李景达只是堪堪地应了一句:“是啊!无事,今日凑巧前来看看,齐王审这桩案子呢,累赘至极,甚是拖沓,本来想今日替他把把关,早日将这件案子给结了,没想着见到了陛下,陛下今日可以好好训斥齐王,要不然照齐王日常做事的方法,以后南唐的国运那可就悬了!”
齐王本是站在李璟身旁,一直无事,今日李璟前来,也是很高兴的,毕竟也是父皇叫自己不要过快结案子,能拖就拖,没想着却成了李景达训斥自己的借口,一时心中有气,上前了半步,想要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