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之无味,连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也不曾有味了,老先生收拾收拾,端着自己的碗筷走进了李从嘉的院子,看见了正在灶台前忙活的李双双,看见了正在逗猫玩耍的熊二,看见了正在练字的李从嘉,亦看见了一家人最普通的时候。
“喂,老头,我们准备去报官,你认不认识什么有名的状师,替我们写个状子!”李双双走到近前,夺过老先生手里的碗筷,用着平常语气问道。
“不认识!”李老先生麻木地摇了摇头。
看着这个老头今日有些不对劲,李双双拿手在老头面前晃了晃,伸头问道:“你怎么了?这会儿怎么就蔫了呢?我可没招惹你!”
老先生没理,径直走到棚子底下,岔着腿,坐了下来,双手蜷在自己的袖子里,像个街边晒太阳的老汉一样,想着一些事情。
李双双自讨无趣,便也不再理这个今日看起来有些问题的老头了,她今日还有一些事情急着去做,昨日张小山登门,说是今日一起去金陵府衙报案,状告那个探花郎钱元瓘欲行不轨之事。
昨日李从嘉也在场,听到张小山要去报案时,一副很吃惊的样子,缠着张小山问东问西的,他可不认为张小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竟然要把这谣言摆在台面上解决,而且还要官府介入,去金陵府衙……一时吃惊,问的张小山最后都不太愿意搭理他了,直说李从嘉像个多嘴的老妇人一样,爱管闲事。
张小山要报官,李从嘉是没想到的,更没想到她要去金陵府衙把这件事情闹大,也不知道张小山什么时候转了性,竟然如此硬气了。
也不知道那些爱慕张小山的公子才子们,知道他们喜欢的人儿差点被玷污后,会做出怎么出格的举动来,去钱元瓘门口丢丢臭鸡蛋想来大概率是不会发生了,街道走水处怕是要成为钱元瓘府上的常客了,隔三差五去灭灭火,收取点好处,想必他们还是很乐意的。
钱元瓘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一个怪脾气的张小山,更不巧的是,张小山这回选择了正面硬刚,看样子不斗个鱼死网破是不会罢手了,也不知道钱元瓘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个决定。
要报官,就得事先写个状子,要写状子,那事先就得找个好的状师,李从嘉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找状师这么重要一个任务,张小山就交给了李双双呢?
她一个小丫头,能认识多少人呢?
李从嘉撇撇嘴巴,心中诽谤张小山一会后,便回屋找出了当时那个老不死皇帝赐给的一件物什,一块纯金打造的,刻有吴王标识的腰牌,在手中掂量掂量,倒也有不轻的分量,李从嘉又是将老皇帝骂了一通,这才出去,将腰牌交给了李双双,给她指了条门路:“拿着这个,先去平安县衙找周宗,让他带你们去找状师!”
对于周宗,李从嘉还是放心的,周宗的身份明面上是平安县衙众衙差的头,可暗地里却是长安那位埋在金陵的一颗棋子,李从嘉回金陵时,柔嘉公主还好一顿吩咐,说周宗可靠,万事找他没错了,相应的,老先生在太极殿遇难的那天早上,也是李从嘉叫周宗去燕王府报的信,李景遂才能及时赶到,救下某个人的性命。
双手捧着比自己一只手掌都要大的,明晃晃的腰牌,李双双有些吃惊,还上牙咬了咬,巴巴地问道:“这纯金的,我万一给弄丢了怎么办?”
“快去,早去早回!”撵人似的,李从嘉把这个小姑娘给撵出了家门。
……
……
待李双双捧着那快腰牌,出门之后,李从嘉便继续回棚子底下练着自己的字了,练久了之后,便去逗逗两只小猫,小猫们现在正是活泼的时候,看着什么都好奇,白白嫩嫩的小瓜子极是可爱,喜欢到处乱跑,叫声也是软萌软萌的,拨弄了一会儿小猫,李从嘉又在自家院子里转着,给梅花树松松土,打扫打扫院子,再不济抬头看看这一日阴沉的天气,反正就是不理现在正苦闷的老先生。
而老先生现在陷入到了一个死循环当中,他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按理说不会因为某些话就愁闷一日,可李从嘉早上说的偏偏有些意思,老先生之后又要重修唐书,他现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可以以一种全新的角度来看待唐史,重修一部旷世奇作来。
人有好坏之分,事有难易之分,什么事情都有两面性,可就是这偏偏两面性的事物,人们总喜欢选择自己更值得接受的一面去相信,而去无限度地贬低另一面,于是,坏人到了人们嘴里,只会更坏,即使他曾经做过好事。
纵观唐史也是一样,人们永远记得它给后世留下的繁华昌盛,万国来朝的印象,很少有人记得它的不好,它也是吃人一面的王朝,人们只会赞颂李氏王朝,人们也只会记得那个拥有一半胡人血统女子的误国误君,更会记得安,史二人大逆不道的行径来。
老先生要写的唐史,想的是应该是客观的,是不偏袒于任何一方的,皇族李氏有他们的骄傲,同样有他们内里的腐朽,杨玉环是误君,但她同样只是丈夫的妻子,安,史二人是罪人,同样是新王朝的开拓者。
希望用着不同以往的风格,来撰写一部真正的唐史,而不是现在,人们一味刻意地去推崇李氏荣耀,唐时荣耀。
老先生现在似乎想通了一些,蜷着袖子里的手拿着木棍在地上乱画的,嘴角上扬,脚下那双破旧的布鞋,垂散下来的乱发,衣裳上沾上的泥点子,无一不在塑造着一个顶尖的大儒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