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李从嘉院子里一院子的人,棚子底下是不够人坐着了,便又在外边支了几张桌子,桌上摆着各样涮菜,中间位置摆放着一口厚底座,圆肚子的铜制锅子,底下烧着小炭,锅里的一圈汤开始冒了泡,沸腾了起来。
说起这铜制锅,也有一段妙不可言的故事在其中,起先,这口上好的铜锅是长安柔嘉公主的最爱,每每用罢,都要仔细擦拭,安排专人看守,可那时,李双双与柔嘉不对付,就趁着柔嘉不注意,偷偷将这口锅给偷了回来,至今,柔嘉都没找到这口锅,皇城根墙上,还张贴着柔嘉寻锅的告示,从起先的十两赏银变成了如今三千两。
新宋皇帝知道此事后,还将柔嘉公主大骂了一顿,说她,铺张浪费,一口锅竟也要千两之多,于是,柔嘉公主丢锅之事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李从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为什么李双双要带着这口锅不远万里来到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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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辣不欢,吃火锅就要个辣。
红油沸腾,李从嘉起身,做个主人家的样子,将桌上的几盘切好的肉片夹起一一放在锅里,肉片一入锅,就变了颜色,像干枯的老树皮一样。
可没有人认为这肉片会像老树皮一样,干巴巴的,不好吃。
年龄最大的老先生最先动了筷,对于老先生来说,他虽然小时候长在长安,可家境贫寒,哪里吃得上火锅这等耗时耗力的吃食,等有了名声之后,又常年定居金陵,不喜外出,甚少出去吃饭,而在自家院子里,他哪里想的起来还能用铜锅涮肉吃,于是,今日也是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吃上一顿火锅。
在众人企盼的目光当中,老先生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皱巴巴的肉片,放在自己的料碗里粘了粘,然后放进了嘴里,也不管烫不烫。
极其享受地嚼了两下,老先生的眉不经意间微微上扬,嘴唇上下蠕动着,时不时发出些声响来。
放下筷子,老先生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又重新地睁开眼睛,正当众人以为他要赞美这顿火锅之宴后,老先生却缓缓说道:“熟了,可以吃了!”
众人一笑,纷纷动筷,像老树皮一样的肉片被一一捞起,蘸上碗里的各色汤汁料,混着热气进了每一个人的嘴里。
牛羊肉,毛肚,鹅肠,百叶,面筋,冬笋,冬瓜,海虾,莲藕,鱼丸,小白菜,白萝卜……
数十样火锅涮菜,被整齐码放在桌子上,其实,今天围在一起吃火锅好像是李从嘉一早就定好了,因为晌午时分,有金陵酒家的小厮提着盒笼,将涮菜给带了过来,顺便还捎了两壶温顺的酒。
食半的时候,李从嘉终还是没有忍住给自己倒了半杯,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脸陶醉的样子。
“今日不是要进宫赴宴吗?还敢喝酒,就你那蚂蚁大的酒量,喝醉了怎么办?”
老先生起筷夹起一块豆腐,放在自己碗里,有些好笑似的问道。
李从嘉听罢,手中的动作停滞在了半空中,脑袋歪了一下,嘴角一翘,转而笑着反问了一句:“醉酒后行荒唐事,不管多荒唐,老皇帝也不至于太过于苛责我吧?”
醉酒后行事,多是荒唐而言,确实不用太过于苛责,若是李从嘉在晚宴之上真的做出什么过失之举,旁人看他是醉着的,也只会当做他是脑袋不清醒了,正发酒疯呢,确实不好惩罚一个醉酒的人。
老先生咂嘴,抚了抚自己下巴上的长须,笑了笑,回答道:“难道你忘了安国公府那位遭了殃的小公爷了吗?他也是醉了酒,不照样被你给投进大狱遭了罪吗?所以说,醉酒这一招是行不通的!”
嘴边的酒到底还是没喝进去,李从嘉眉头缓缓皱起,手中酒杯也被他重新放在了桌子上。
想借醉酒缘由去晚宴上闹上一闹,若是放在之前,宫里也只会给了不轻不重的处罚,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了安锦州的前车之鉴,似乎醉酒去闹事刻意了些,更加讨人嫌了。
“那您说怎么办?”李从嘉看向老先生。
老先生起筷,将碗里凉了些的豆腐吃进了嘴里,不紧不慢指了指阴沉沉的天色,说道:“不去不就成了,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怎的会挑今天这么个日子?是说你傻呢?还是你脑子有些不灵光了呢?”
“嗯嗯嗯……”一旁的李双双连连点头应道,这是她与苏大儒第一次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虽然早上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少爷不会去找皇后拼命,可进宫之后,见到往日仇人,谁也不敢保证少爷会做出怎样失当的举动来,还是不去为好,李双双如是想着,于是跟着小老头附和。
李从嘉将手上的筷子整齐码好,搭在自己的碗沿上,他知道身边的人在担心什么,今日也不是非去不可,但性子便是性子,若真是躲着不去,不去见那个女人一面,李从嘉怕是三日都吃不下饭,不为别的,只为一探究竟。
国公府的老太君早些日子来过,那一番话,虽是当日只当个借口为那女人开罪罢了,可李从嘉也不是什么昏了头的人,若当年的事情真的与自己知道的有些不一样,那可就要回来好好盘算一下了。
“怎么,非要去不可?”苏大儒再涮了一片鸭肠,伸头抬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