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今日除夕,你能给我颗糖果吗?”
正想着,李从嘉面前已经站着一个顽童,指着李从嘉方才从小贩那里买的糖果,奶声奶气地问道。
“好呀,说声吉利的话来听听?”李从嘉笑了笑,揉了揉这顽童的脑袋。
顽童撅着嘴巴,想了一会,说“:祝叔叔,除夕快乐,安康顺遂,大吉大利!”
“嗯!好……”
李从嘉满意地直点头,这个年纪能说出这样漂亮的话来,这孩子不简单呀,于是多给了几颗糖果,李从嘉又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师从何处啊?”
那顽童攥紧手中的糖果,挤挤眉,答道:“爹爹是建州府参将,我从小跟着母亲念书!”
建州府?吴越,闵与南唐交界处,边塞重镇。
建州府参将,更是了不得的职位,相比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哥,虽说职位小了那么一点,但在建州府这样的地方,参将也可是领一军的人物啊。
再瞧着顽童模样,皮肤较粗糙,不似近处哪家大人家的孩子,穿着也不似金陵,再仔细想想,这孩子的口音也不完全是金陵的,夹杂着一些东南哝语,从东南建州来,也不是不可信。
“那你怎会在此处?”
“我叫他来的,嘉弟!”
…………
李从嘉起身,看着已经走到近前的汉子,大不了自己几岁,只是模样已经发生了大变,脸上还有刀疤伤痕,胡子也没刮,倒是头发梳的整齐。
仔细看,倒是还有小时候的三分模样,李从嘉一笑,“好久不见,大哥!”
“好久不见!”
兄弟两个就这么仓促的见面了,没过太多的言语,只是一句好久不见罢了。
多久?
大概,十六年,十六年间,兄弟两个之间没有通过任何信件,只是在姨娘的信里,知晓了那位顽皮的大哥偷偷一个人去参军了,去了最苦的前线。
再然后,就一直到今日,当初那个皮肤细腻,一脸英气的大哥如今像是个邋遢汉子,脸上的刀疤从眼角延续到嘴边,如今,他是丑陋的,但没人心里觉得他是丑的,刀疤是勋章。
参将也不是靠身份获得的,如果是,他现在应该肥头大耳,一步三喘,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看起来经历了许多战场上的险恶。
李从岱拍了拍先前跟李从嘉搭话的顽童,笑着对李从嘉说道:“这是我儿子,李念!”
“那……那位呢?”李从嘉指了指李从岱身后的女子。
其实这女子李从嘉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跟在李从岱身后,小巧伊人,仔细看,和顽童有四五分的相像,若是这女子和李从岱没有任何关系,李从嘉定然是不信的。
“哦……这是我妻子,方九儿。”
只瞧方九儿,身材矮小,身高只有李从嘉肩膀位置,脸蛋圆圆的,有些黑紫,像是穷苦人家出身,甚至拘谨。
“见过叔叔!”方九儿上前,微微附身行礼。
“不必多礼,我们进去吧,外边风大!”李从嘉引着李从岱一家三口就朝自己家的院子走去。
巷子里,方九儿牵着顽童的小手走在最后面,李从嘉和李从岱并排走着,说着一些话。
“怎的今日到了金陵?寻到此处?姨娘想必还不知道吧?”李从嘉开口问道。
“此次回来,准备让李念认祖归宗,只是……先行回府的话,我怕我父亲……九儿出身不好,怕是不好相认……路上就听说你在金陵闯出了名声,就先想着在你这落个脚,以后的事慢慢考虑……我娘那里的话,也并不知道我回来了!”
“那你可赚了,真是碰巧,早些时候,姨娘还嫌我啰嗦,把我赶出门去!”
“什么?”李从岱停下脚步,抓住李从嘉,有些吃惊。
李从嘉偏头,再次笑了笑,拍了拍李从岱的肩膀,说道:“我说,你们母子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今日要一同在我这个小破院子里过除夕!”
李从岱听罢,当场怔住了许久,而后,转头就要走,李从嘉拉都拉不住。
“怎么了嘛?你娘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不想见?”
其实,李从嘉明白李从岱心中的顾虑,今日李从岱先寻到自己这里,就说明了,他暂且不想回燕王府,原本李从嘉认为李从岱是不想见他父亲,这下,李从嘉知道了,李从岱是连她娘也不想见。
“我这个样子,怎么见我娘?”
“挺好的,颇有男子气概!”
或许李从岱脸上长长的刀疤会吓到姨娘,但李从嘉觉得并未有什么不妥,这么多年不见了,姨娘一定是十分想念她自己的儿子的,抱上哭上一通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一定会吓到我娘的。”李从岱强调道。
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到那个很温柔的女子的,自己的阿娘一定是希望自己好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落魄,伤痕,一事无成。
“这话说的没错,方才见着你,连我都吓了一跳,更别说姨娘了,但话又说回来,你这样子,抹上些脂粉什么的,也掩盖不了什么,丑是丑了点……”
话还没说完,一旁很少说话的方九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觉得,自己这位叔叔,说话实在是太好笑了。
快到金陵的时候,夫君就与自己说了,先去投奔一个叫吴王的家伙,说起吴王,夫君的话就莫名的多了起来。
说这位吴王小的时候,就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当一个跟屁虫,还爱哭,没想着,十几年不见,摇身一变就成了金陵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骂内官首领,又是不鸟老皇帝,整个金陵,或许只有这位,活的潇洒了。
“瞧,可不是我一人这么认为!”李从嘉挑眉。
方九儿只觉得这位吴王殿下有趣的很,不似夫君军营中的那些人,满口荤话,也不似建州边地最底层的穷苦百姓,于生活无望,布满萎靡之气。
自瞧得这位吴王殿下,一点也不像个王爷,身穿粗布衣裳,也不是很干净的样子,胸口衣裳处还有油点子,只是气质,样貌与寻常百姓不同,一瞧,就不是常年操劳的人物,年轻得很。
方九儿出言发笑,并未引得李从岱不满,反而是他自己更囧,拉着李从嘉解释:“我娘在这里,你怎么不早与我说,你说了,我就不来寻你了!”
“你这话说的,你也没问我,我怎么与你说……再说了,你为什么不想见你娘啊?不会真是因为自己的样子吧?”
李从嘉可不相信,自己这大哥会因为自己的样貌可能吓到姨娘,从而不想相见,这中间肯定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嘉儿,吃糕了,你家双儿刚蒸好的!”
…………
院门从里面被打开,手拿热腾腾白色米糕的妇人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巷口的几人。
李从嘉掩面,无奈叹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巧不巧,原本一直在灶前忙活的姜氏,此刻已经看见了突如其来的几人。
先是微微皱眉,姜氏这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眼角也有许多皱纹,她在疑惑,巷子口的那三人是谁,以前从未见过自己侄儿与之相近的,更何况,那汉子还用手死死拽住李从嘉的衣袖。
“你们…………”
姜氏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住了口,皱眉缓缓换成了惊愕,嘴巴微张,迟迟不见闭上,她看着那个脸上刀疤入骨的汉子,有些不相信,不相信他就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个人。
糕也掉了地上,热气腾腾地,卷起一层泥土,一直滚到墙边,才停下。
场上出奇的安静,没有一个人敢大口喘气,这条紧挨着秦淮河的小巷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一家四口还没搬来的时候,那个时候,这条小巷子也出奇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