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绪游离片刻,回过神来,跟着芍药继续接近那座大厅。还未迈入正门,厅内丝竹齐发,似乎震得烛光一颤。片刻合音之后,管线钟铃汇作和谐乐声,悠扬传出。
芍药微微娇笑:“谷主平日里从不曾这样热切呢。”
“没错,都是为我准备下的。”秦棠姬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光。
大厅,高烛宛如耀日,矮顶垂下九盏纸灯,丝绦飘逸。两侧挂着飘帘,借着明亮烛光,可见飘帘内满坐持乐女子,吹弹披抹,姿态各异,剪影映在帘上,风情中略带一丝不真实的诡异。池小小摆座大厅深处,隔着矮阶,则给她与莺奴左右各安置了一席。她此时立在过道,和莺奴说着什么。这女子身材之高,满厅烛光下,映得她光艳得稍显虚幻。她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搭在莺奴脸庞,嘴角满含微笑。她神色中洋溢着普通女子所不能有的媚气,然而却又有一种男子式的野蛮,莺奴退了退,看到师父进来,如惊鸟般回到秦棠姬身边。
莺奴还是如此,很小的事情也会惊吓到她。
池小小抬首见秦棠姬来了,拍了拍手,朗声道:“昨日草莽接待,今日必加倍返还。秦姬对这山村嘲哳可还不嫌弃?”
秦棠姬默而不语,牵莺奴到各自座上落座,道:“既然招待,上菜来便是,繁文缛节最是讨厌。”
池小小应声愉悦:“早知教主性格爽利,芍药,吩咐后厨开宴。”
芍药柔柔答应,迈着碎步隐入后厨。池小小开口说些什么,秦棠姬全不答应;秦棠姬不出声,莺奴也不敢说话。
秦棠姬等摆上几叠小菜和黄酒,便自斟自饮起来。随后几道大菜,她并不加一箸。芍药垂首要帮她添些,只遭她用力一拂。莺奴见师父吃得戒心毕露,自然也不敢动筷。飘帘后只顾演奏,不顾厅前气氛煞人;这厅堂遍响丝竹,气氛却宛如冰冻。
池小小看她喝到有些微醉,微微一笑道:“秦姬用膳不甚畅快,想必是厨娘愚笨,乡野粗味入不得教主玉口了。不如小小这就请上一道凉菜,开开胃如何?”说着拍拍手,示意后厨端菜上来。
一串踉跄脚步从直通后厨的厅门里传来。秦棠姬醺醺中听见莺奴轻轻地倒抽一口冷气,抬起凤目,只见一个半大孩子埋头顶着一只大盘,大盘上滚圆的竟是颗人头。淡淡的腥气扑鼻而来,莺奴低呼一声:“谭匠人……”话声未落,端盘的孩子脚下一软,盘子当啷落地,人头扑簌簌滚出两尺远,冷清清停在烛光稍弱的厅门前。孩子卸下人头,早已吓得不成人形,此时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溜走了。厅外竹风瑟瑟,莺奴打了个寒噤。
那确实是谭匠,被秦棠姬撕去的那块头皮证明了他的身份。而现在,他不过是一只球,一只孤独暂停在主人的宴席灯光不能耀及的厅门口的球。
“此人冒犯教主,我已知悉——他的人头,就算是我与教主立盟的定结之礼好了。”
秦棠姬醉意中自语道:“倒比送些个酸果子有些诚意,但是池小小,”她忽然提高声音,“别以为你杀个废人就能讨好我、送个死人的头给我我就开心!”说着忽然站起,抽剑闪身到池小小的高座上,一手按住她的脖颈,宛如苍鹰扼兔:“谭匠的狗命是我取的,你还斫下这个头送还给我,以为我稀罕得不得了,难不成是头一次杀人?打算真是不错,钻营准了我对观音主一无所知,想到了底下,先我一步拿着血棠印,再杀鱼玄机,从此你又变做我的主,我却变做你的奴!”
池小小咽喉受阻,笑意不减,声音却嘶哑了:“秦姬把我想的这样坏,却是多心了。”她面容扭曲,原是细细化妆过的脸,此时横纹毕现,仿佛皱纸一般。
秦棠姬用力更狠:“也是我心思单纯,你一席话下我还分辨不清真假,差些真要与你结盟。你倒是熟悉我的,也真觉得我好骗了!故意瞒去鱼玄机是主的事情不叫我知,更不知瞒着其他什么事不叫我知!你告诉我,拿到那块石印之后,要怎样杀鱼玄机,如何杀,如何杀才能翻身为主?你都知道,只是不对我说,最后想一举弄死我罢了!”
池小小只是保持着笑意,急促呼吸几下。
“若不是今日鱼……”她话未说完,听得门口传来女孩儿清脆声音:
“池谷主!说好的哪天大宴我一顿,我是天天等夜夜等,都等得不请自来了!”秦棠姬踩着池小小腰腹的脚收回,目光穿过明亮烛光看去,门口进来的正是鱼玄机。
她换了一身干净棉布,头发梳一个单髻,脚踩轻便黛黑劲靴,打扮有些苗疆风情;头发篦起时,可以看见她眉毛浓黑清晰,如同炭笔画就,扬眉时倒像个俊秀男孩;眉下一对如星双眸,甚至有些不怒而威的气性。这幅模样,倒和早上的丫鬟装扮截然不同,真有天枢宫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