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加惊慌,愈加肯定自己十二岁之前的遭遇定然与这名女子有关,狐女知道自己的经历!对方似乎也读出她目光中的急切,如同要用言语去撩动她瞳中的水波,紧接着说道:“你是无根之人,漂浮在水上。沿着这俗世之水流到远处,天上地下都不接受你,永世不能成虹身。”
狐还在这样说着,身后的益喜旺波高喊起来:“这位施主,你的修为可以克她,万勿怕她!”说着手执法杖向殿外走来,用法杖奋力敲击地面,似是要将满地狐狸震走。他边走边宣告道:“狐狸,这是深得法学的长安圣女,八年前我曾亲眼见过她效法释迦牟尼,化作萨波达王在人间散播教义。她演绎经典时,长安为之万人空巷,这等高深的修为,你应当有所畏惧!”
莺奴却听得一头雾水,竟以为益喜旺波想要替她捏造功德,以壮她的胆气。然而这样的高僧又怎么会说假话?还是说自己十二岁之前,果真做出过他所说的事来呢?
他继续道:“那时我方剃度不足两年,偶然为赞普出使唐国,住在长安。有一日朱雀大街上人声雷动、万鸟齐飞,我带着门徒挤进人群,看见一位女童坐在街头演绎萨波达王割肉喂鹰的经典。虽则已经过去八年,施主已经长成少女,我仍记得其圆满动人的面貌!
“圣女坐在街中,有人递上肉刀手秤,贫僧惭愧未曾阻拦。随后圣女剜下血肉抛到空中,舍身取义,这不单是我一人所睹,长安子民一十万众,亲眼见证的不在少数。这圣女就在桑耶寺中,方才拔刀相助的也是你,贫僧绝不会错认啊!”
益喜旺波言语切切,一路向着莺奴走来,却将狐女的动作忽视了。方才他滔滔不绝,狐女已经念起口诀,而那围观的群众们一边为大师的叙述所震惊,一边又看见狐的口中念念有词,不觉的在这混乱中大喊出来:“大师!”
满殿的狐狸咆哮出声。这成千上万的畜生哀嚎着如同洪荒号角,立即有数十头围绕着益喜旺波打起转来;场上的群众们因受刚才莺奴见义勇为的鼓舞,此时也想去替大师驱赶狐狸,只受到狐女的当头一喝:“执迷不悟!”
“巴赛囊不能护四壁洁白无瑕,让人血洒满了佛殿,他懦弱无比!待我完成了大灭顶祭,桑耶寺将不复存在,你们也都是意志彷徨的愚民,死有余辜!”
益喜旺波听见她的怒喝,也看见满地的狐狸,只是一手结印,定定站在狐群中央。不论她所用的到底是什么妖术,他只需再等片刻,寺院中其余的僧护也必将抵达,狐女在劫难逃。此时此刻应当保持心中的宁静,不能因畜生奔跑而慌乱,这是他应有的最基本的素质。
他虽然已经铁了心要用法眼看透乱象,以不变应万变,但这时候已经有狐狸扑到平民身上胡乱啃咬,香客们见大师无动于衷,都吓得不能自已,只能互相拉扯、用身体去撞墙,好抖落身上的妖物。这荒唐的局面下,人也像牲畜般丧失理智,反而使得狐女的意图愈加圆满。
莺奴无法再坐视不管,可是身上的短刀已经被投出去,她手无寸铁。抬起眼,狐仍然站在远处提着两把薄刀盯着她看。她越发看不懂狐的心思,这女子与自己有仇么?还是只想像杀死任何一个平民一样杀死自己呢?然而抽出这两把刀来又是为什么,难道对方知道这满场汹涌的狐狸还不足以咬死自己吗?
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狐女手上的那两把刀就是替她送来的武器!
益喜旺波还未动,人们只看见他口中的圣女向着阵法中心的狐大步走去,口中发出不容置疑的话语:
“佛法的教义不能用钱买来,人们用财物去供奉,是象征追随教义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释迦牟尼和其余的菩萨都不是吐蕃人,用高原面孔为他们塑像,是因为天真平民需要从其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驱逐你们不是因为你们堕落,是因为赞普不再需要你们!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谁也不是赢家,只有那王座上的才是赢家。”
她的三句话虽然解答了狐的质问,但没有一条在偏袒佛教,反而直指斗争的起源是高坐在殿堂上的赞普,而这是任何人都不该说的。莺奴的话一出口,满殿的人立刻哀痛不已,因为这三句话既是答案、又不该是答案。只因为她是个汉人,所以勉强有权力这样说,如果是蕃人,此刻已经身首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