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食指去钓孩子的小手,他一边睡着,一边还能攀紧母亲的手指。
唐襄静静地逗了他一回,隔着纱帐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透出一丝琉璃似的蓝,再不起来洗漱就要误时。她窸窸窣窣地绕开孩子起身了,披衣拿着巾子预备去井边。她一站起来,便察觉窗外的薄蓝浓翠里似乎还藏了别人。这种警觉是她幼年时就有的。
她和院子里那个人一动不动地对峙了一会儿,感觉到那人不想伤害她和孩子之后,便拿上袖弩,转身抱起小翘去门外洗漱了。孩子醒了,哭声可能惊动了不速之客,那人很快就走了。梳洗回来的时候倒也没发现别的异状,只看见窗上放着一件叠得很整齐的蓝衫子,是很久之前她借给梁家夫人的。
怀胎那段日子她已完全地想通,自己对十一这个妹妹没有什么愧疚。她和小翘并不欠梁家任何债,他们就只是无关的两家人罢了。
她不知梁家两人各自能不能想通这件事,但以她大阁主的权威是可以无视他们的想法的,至于她和梁乌梵之间原来这场荒唐的情事、他先前在她身上犯的罪,她如今也有特权去原谅他了。
她又是这霜棠阁里最顶层的女人了。
回收了那件蓝衫子,她到议事阁去,梁乌梵去得比她早。她也说不好蓝衫子是十一还是他送回来的,所以不动声色。他比原来是稳重了不少,留了胡子,眼皮子都比之前薄了一层,瞳子颜色淡淡的,削减了那种精力旺盛的莽夫气质。天热了,笔挺地穿着件深色繑纱,幞头巾子勒着刀削一样的额。他像阁主的那几个瞬间,她是喜欢他的,但知道那是因为这一刻他有点像上官武,仅此而已。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景色,她非要从各处搜集上官武的影子的话,再下等的男人身上都能找出他的影子来,上官武也不是什么神仙。
交代完事情就散了,他们也有意避开多余的交流。唐襄在阁里办公,隔三差五地要喂奶,涨得难受,衣裳前前后后湿答答的,汗流浃背。办公的地方西晒,小翘怕热,她让人把孩子带回家去,自己等用完饭也要回去了,狼狈不堪地过了一天。
倒是忘了今天只有她和梁乌梵两个人。本来倒也可以吩咐厨娘,说教主不在,单日的晚饭不必做了,只有大阁主与二阁主两个人就无需特意开灶;但也觉得这就过于刻意。汗津津的,焦头烂额从厅外进去,梁乌梵坐着等她,灯低低的。她这才想起要面对这样的尴尬局面,差点打退堂鼓了,凭着点残余的冷静才重新踏进去。桌上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唐襄却有些在意自己这副邋遢的样子了。
很快地吃完,她收筷漱了口,看梁还在吃,站起来说幼子在家,且不奉陪了,朝外面走。
梁乌梵把面前的碗筷一推,跳起来道,我送送你。
天天都走的路有什么可以护送的,她累了一天,不想多生什么事节,可也不至于无视他的请求,没说什么,算是默认。梁乌梵很快地跟到她身边来,两人在月色下面并排回去。她还是有些害怕,但现在的害怕变得有些微妙了。她总是立时又要想起那天鱼玄机撒开的那本春宫画里的一页,在头脑里拼命地想要把那一页合上,结果是越发合不上了。
这本是没什么好避讳的。就是十一那样纯洁无知的女人,看到了也就是捡起来看看。她想到身边这个人竟然与她做过这等事,他现在又走在自己身旁,她怕的是这种悸动。单为这一点狂热和莽撞,她就能迷上此人,为这一点是可以的,但是只为这一点却又有些单薄了。
她知道自己暗中实在渴盼着一阵狂涛将她带到未知之处,正如秦棠姬与上官武那一对一样不计后果,然而谨慎的毛病阻碍了她太多决定,她的人生终究是不能和他们一样的。不知道为何梁乌梵会应声而来,消解了这冲动的罪。她不恨梁乌梵,正是出于这种释然;然而在此之外,她对孩子的父亲是谁又如此无谓,乃至有时回忆起交欢时对方的脸都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