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山遣走奶娘,抱着袭对宫主说起撞见紫居纯的事。“奴婢觉得他变了,好吓人,”回想起来觉得有几分可怕,怎么最早时待她那么好的人居然露出这种神色。鱼玄机一边煮茶,一边说,他就是觉得我欠他,认为我有眼无珠、不知好歹罢了。
她仍觉得十分的不解,居纯公子欲救宫主于大婚,这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三四年的工夫,一个人就变成这样了?要不然是居纯公子确实爱之切、责之重,因为有时连她也觉得宫主傻傻的,明明不必这样选,她非要自证于人。
鱼玄机说:“那就是男子成人后的本来样貌而已,小有所成者更是加倍的可恶。你想他离家去了扬州,呼喝有人,随他坐卧行止、饱食畅饮,手上似乎管着什么事,兴起时遍地都是娼馆歌楼,个个殷勤,他自满得意,更觉得我当年竟然看不上他,是我见识短浅。你也读过不少诗写商人妇,应当知道小儿女时毕竟也情真意切的,长大了只剩下薄情郎君深闺怨,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真是妇人愚蠢?”
“虽然这样,但总不至于要反过来与宫主结仇罢?”
鱼玄机哈哈一笑,说,以他父亲那种不聪明的头脑,怕他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又想到什么似的,又说:“你方才在院里想问我的怕是五郎的下落吧?”
芳山点点头,她答道:“五郎和三郎年纪相仿,有些事年纪再小点的弟弟不知情。”
“宫主是说那事……”莺奴的事。
“五郎、四郎都知道太多了。二十年前三郎和五郎都是三十岁上下,而六郎八郎的年纪小许多,不懂事。五郎活不了的,他怕是不但知情,而且掺了一脚,但又还有些良知,所以担惊受怕到现在了。”
但为此事杀亲兄弟仍让芳山难以理解。“五郎该死之处不限于这一点,他就是紫阗进蚀月教的投名状罢了,无为是罪。你等着紫阗做上霜棠阁主的那一天罢!”
芳山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才瞬间懂了,但霜棠阁主这名号怎么能给第二个人呢?她很受撼动,觉得暗流就在身旁而自己浑然不知,霎时间有了抽身的警觉,半个时辰前还对宫主想去长安的事情不置可否,这会儿觉得后怕,又对她说早点带小公子动身离开这里。
宫主舀茶的手纹丝不颤,缓缓将茶饽盛起,耐心盯着炉火等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芳山说道:“去长安——那是当然,但十三郎我是不会带去的。”
芳山愕然,宫主弃了紫幽是情有可原,那时连她也有些恨这小儿,但怎么这回又要扔下袭不管?她以为宫主待袭也总算像个慈母,所以听到这话时,一时不知怎么作答了。
鱼玄机也没继续解释,分完茶汤边喝边看书。她片刻转过头来,看见芳山满脸茫然地抱着十三郎,才很好笑似的,说道:“这不是我的孩子啊。”而她受那么多苦都不能证明这是她的孩子。
她对莺奴那一支血脉是绝缘的,所谓“你与我将永不相通”,自然意味着她从来不被他们蛊惑,她从不会理所当然地爱他们,也并非莫名其妙地爱着莺奴,她和上官武本就不是相同地爱着莺奴的;但莺奴是否只是像爱着上官武一样爱着她,这就不得而知。
芳山一瞬间又想起宫主提起“儿女绕膝”这四个字时的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