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瑜狡猾,最会钻唐律的空子。大理寺的官也没什么仗义可言,一个个只会投机取巧。拿房瑜对付大理寺,当然一口一个。
两人往宅内走去,白露浓见不远处一个女子提棍疾步,喊了声:“小蝶,小蝶!”
庞小蝶方遣散了练武的白衣弟子回来,顶着雪朝这边看,向这里作了个叉手礼,一言不发地又走了。她自成了观音奴以来,性格便与之前相当不同,不是亲近的人,不敢唤她的旧名了。
梁乌梵低声道:“你还唤她乳名?她又要不高兴。”
杀人夜之后,庞小蝶是被官府抓去审过的,因为官府既不敢动莺奴,又抓不到鱼玄机,只有个庞小蝶。本是紫阁家事,无关小蝶,罪名按道理是推到死了的紫居纯身上,判做家里争财内讧闹出的人命。庞小蝶不多久当然是被紫阁和莺奴保出来了;觉得惹过官司的名字晦气,又是出阁的人了,改了名字叫胜君,和“赛兰”捉对,平日里弟子们叫她胜娘的多。
白露浓笑道:“我待小蝶就像奴奴一样,她不在意。”
梁乌梵就没答话,走了两步,问奴奴近况。白露浓岁前将她许给东市首饰商的儿子,虽然十二三岁,说起来也是夫人了。她说奴奴贪玩,和小夫婿整天荡秋千、踢蹴鞠,喜欢便好。
“是了,喜欢就是。”
只有这梁乌梵的儿子不能说。他大妻多年前在湖州怀的那胎是一对姐妹,可是生下来还没来得及哭一声就夭亡了。妻也疲痛伤心,临死受够了罪,离了人世。梁乌梵后来未续弦,所以至今独身,膝下最终还是只有梁连城这么一个儿子。唐襄之子再未联系过蚀月教的人,唐阁主亦化作流风逸云,无形无踪了。
白露浓想到这一层上,也缄了口。梁连城乖张,唯有教主能制他,至于他们父子的关系则早已名存实亡,说梁乌梵身为人父,不如说他从来孤身一人。
他们冒雪走到教主阁前,果然见房瑜正从阁上缓步下来,朝外看了看这大雪纷飞。
梁乌梵笑他:“被轰出来了?”
房瑜呸道:“我什么时候那般不识趣?茶博士的苦力做完,自该滚了。”走近了些,在梁乌梵耳边说道,“雪大了,连城侄儿还在武宅外。”
“少和我提这夜叉子。”
房瑜拍了拍手,清了清衣褶里的茶屑。“你就算再不管他,他也是你的儿,生了就得养着。别等他犯了事,拖累你。”
梁乌梵这就沉默了,一边揽过房瑜的肩膀,一边往他东边的阁主馆里走。“瑜啊,我昨夜正有一梦。梦见火光耀人,势可焚天,我站在火里,连城站在火外,我困顿其中,却反想去救他——我折在他手里,不过是早晚的事,这是报应。”
“子成父亡而已,不必想得那么坏。你俩的武功现在孰高孰低了?”
“犬子还差点火候。武功倒不是问题,问题是……”
“——让他管点事吧,不管点事,性子就野得没边了。”
白露浓在后面皱了眉头:“你让连城做主事,焉知他不会给教主惹祸?不妥。”
“听我的。连城侄儿忠于莺夫人,平日并不闲理会。你让他管西市,就在武宅眼前,若是有哪里过了火,也有人好赶去制止。再不如此,他一肚子的少年心气就泻到不该泻的地方去了。”
梁乌梵叹道:“你要逼死我了。”西市是争执斗殴最厉害的地方,梁连城去管这片地方,真不知道是灭火还是点火。
房瑜倒笑了:“死了倒好了,你整天活着也没意思,你自己说。”他们二人之间就是这样没遮没拦,梁乌梵不气反笑,推了房瑜一把:“狗杀才,娇俏话儿放去平康坊跟女人们说。”
三人到了房瑜馆里,生起火盆来烤衣裳。房瑜这才踱到窗前又看了看外面的暴雪,这雪下得蹊跷,此时皇城里的天文官们大概都在奋笔疾书,记录这古怪天象。
“梁哥哥才说,亏得赶在雪前把小王接过来了。”
房瑜面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不是小王赶在雪前来,是小王来了方才下雪。这雪是为他而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