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起立,回头怒视一眼:“荒唐,我是公家的官,接你的私案?我分得清是非!”虽然发怒,而语言中早已没有前一秒的气势了。
“是吗?”房瑜又笑,“那是好事啊。官爷闲了,常来转转,房某与你做个朋友。这朋友的案,总可以接吧。”
康南平气急声颤,一时语塞,怕再待下去就要失仪,便要告辞。房瑜对白露浓道:“露浓,这位客不熟路,你带他出去罢。我也要去教主那边看看,贵客来了。”
白露浓搁了笔:“明白。”
康南平跟着白露浓出了厅门,白露浓却不带他从原路回去,领他向西边道走。此处阁深庭幽,风景宜畅,倒让康南平心里稍稍舒缓了些,不再那么紧张畏缩。
白露浓一头对他说起这里园景布置。她来长安入职时是贞元四年,那时莺奴想要离开霜棠阁、回归长安的心思已经呼之欲出,房瑜也正有意修缮扩张武宅,她就来监工。这个园子里的石栏朱亭、莲台湖山,大大小小,都有她的巧思在其中。
北方阁彼时并不富裕,房瑜谨慎,还问是不是修得太过奢华,她笑说:“修这园子只图宾客们喜欢,不图其他。京城的人嫌贫爱富,门面最要紧。就是花十万钱,莺夫人也能赚回来,瑜哥哥怎么还心疼起教主的钱来了?”不必说十万钱,就是上亿,现在也赚回来了。
康南平听了一会儿,抬头看见好大一棵银杏树就在隔墙;这树闻名西市,他初来长安不多久就望见过此嘉木,翠叶如盖,直*云霄,那时不知这是武宅的树,没想到此时离他这样近。
白露浓见他仰头看,便笑道:“这是我们教主种的。”
银杏树要长到这么高,少说也得百年,怎么可能是他们教主种的。白露浓知道他不信,但也没有多说。这是房瑜的女儿黛黛过生日时,教主送的礼物。树上有个百尺秋千,荡起来应当可以俯瞰西市,只是黛黛觉得那又太高,胆小不敢坐。
“你们教主是什么人?今日来的什么客?”片刻,康南平问。
白露浓娓娓道:“官爷是几年生人?大历十二年,我们这教主与当年的大阁主在朱雀大街演绎割肉喂鹰之典,万人为之空巷,群情洒动,如若官爷听过此事,当知道她是谁,毕竟那时的代宗皇帝也知道此事。先帝听闻,还曾遣人赐过金屏玉座一副,此时还摆在教主阁里。”金屏玉座之事是虚构,但这小官见识短浅,想必不能分辨真假,白露浓试他一试而已。
康南平听了,更心想此地是虎狼之穴,黑白交根盘错,单是要分清楚他们的善恶,就已经很难。蚀月教结交达官贵人,民缘深厚、又有武备,轻易动不得。难怪卢校三说大理寺苦蚀月教久矣,却无可奈何。
“至于今日客,露浓实不便说,如有面缘,官爷从这里经过教主阁,或许能见贵人一袂,可若是真的一睹其貌,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康南平连连作揖道:“不欲打扰。请娘子带我出去罢。”
白露浓忙伸出手制止道:“哎。我是蚀月教阁主,官爷叫我阁主吧。”
康南平憋得一脸通红,称了一句“阁主”。
两人朝着宅门走去,才到半路,忽然风云大变,只是顷刻,方才晴空便密云压城,一股妖风扑着人的脸就来,比之梁连城方才悬在康南平脸上那一剑还要冷、还要锐。
远处有人喊道:“落雪了!”
这是春天,怎么会突然下雪。才迷惑,指甲大的雪片已经携风而来,正落在人眼前。白露浓也有些不解,只是催康南平离开。想不到不过从院内走到门前的工夫,路上竟然已经积起薄薄白雪。如此妖异,怕是山河改运的征兆。
白露浓推着康南平出去,回头看见梁乌梵安顿完贵客的车舆和人手,也站在楼外看这突来的大雪。她上前:“梁哥哥!”
梁乌梵三十五岁,鬓边白发已生,只有那浓艳险峻的眉和额如旧。见她过来,皱着眉头说:“亏得赶在雪前接小王过来。”
白露浓道:“你怎么不去教主阁会客?房瑜已去了,我们都晚了。”
梁乌梵苦笑道:“我这样的莽人去听什么。房瑜自恃聪明,一会儿也得被赶出来。露娘也不必去,这南诏小王和莺夫人是故人,他们相见自有话说。”
“说这瑜哥哥聪明,他是愈发油滑,你不知他刚才在聚义厅,如何把这大理寺的官爷调*得既不敢笑、又不敢怒。”
梁乌梵掸了掸幞头巾上的雪,呛道:“那是,熟手了。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长安一年就是山里百年,房瑜小贼比你我早来这么多年,早就成精了。我们去教主阁守他,难得又下雪了,想也没别的差事,把个房瑜小贼捉来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