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罗栋真老了,身躯已经微驼。南诏国势纷乱,吐蕃屡屡进犯,他们在蕃唐两边几度徘徊,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活在两个大国的暗处。他这次来长安,除了进岁贡、探视使者和学子,到莺奴这里来,并不是想听故事。
“本王有事求教主。”
莺奴走到一旁去,伸手触了触已然冷却的茶碗,说道:“国事,并非莺奴想帮就能帮得上。”
“我与皇兄愿赠黄金一百箱、棉布一千尺。”
莺奴的眉梢微动,回头说:“黄金不为我所欲。你有好织绣?我有一友,也算是半个望蛮女子,她穿苗衫好看,小王替我做几件衣服送给她罢。”
湊罗栋没有接话,开门见山:“吐蕃赞普去岁新死,新皇足之煎翅膀未硬,这是我们南诏反击的大好时候,还望大唐及时助我们一臂之力,将西南局势逆转。”
莺奴舒颜一笑,道,王也太看得起我了。唐军的事,向东问太极宫的人去,我是地头蛇,不是当今圣上。
湊罗栋言:“我不要唐军,我只要你。”
莺奴沉默了一刻。湊罗栋这么说,那就是此来长安已经在圣上那里碰了灰。既然朝廷不肯出兵,她在长安就是能呼风唤雨,也说不动谁。
而湊罗栋不要兵,只要她,却是另一回事了。
对方还在热忱地等着她的回复。莺奴捻了一捻腰上的红绦琉璃璧,对湊罗栋说道:“王随我来,莺奴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带他离开此处,两人沿红漆花砖的回廊缓缓走着。
这是武宅最高的楼阁,唯有执掌此处的人可以居住。楼下是阁主议事的大厅,各阁主办公的小室;中层是面会贵客的雅厢、茶室,小宴会的别厢,旧时女婢们的待命间;更高处是教主的卧室和侧室。
他环视这西市的宫殿,虽则早就知道她做上教主,仍不由地感叹她治下国度的繁盛。神话中说,金鸾现身,有大盛世。
她在前面缓步,轻轻地说起往事,仿佛知道湊罗栋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十多年前王对我说,三十六灵的奴婢们终究都会成其虹身,想来他们如果也还活着,大概与今日的莺奴不相上下。”
湊罗栋苦笑道:“教主明知这虹身是踩着他人的尸体修成的。”
莺奴没有回应这句话,反而说:“岁月已长。其余的事,莺奴现在都已释怀,但仍然有一事不明白。别的主人天高水远,不能再当面质问,今日莺奴有幸得以再见小王,心中疑问一定要一吐为快。”
湊罗栋听到此话,忽然想起那年对她说“我盼你杀了自己的主人”,她的主人果然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