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平不动,只把头凑近了低声道:“今儿你们武宅上的贵客,我跟着他的车走了一阵,他去了南诏使馆,这是南诏国的使者,是不是?你们蚀月教私会外国遣唐使,是叛唐!”
房瑜顾自拿刀切了羊尾吃,一边漫不经心道:“说来惭愧,房某虚岁三十有八,还未有妻室。但是我有个同僚谢昌玉啊,经常和房某出入平康坊欢喜地,进进出出全无愧歉。我这昌玉阿弟家有妻室,那他和某公然亲近旁的女子,该不是要判个‘叛家’的大罪吧?”
康南平听得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一时无语,半日道:“你这嘴……你这嘴巧舌如簧,我只问你……”
房瑜好像听不见他后半句话似的,接话道:“我这嘴快,平康坊的姐姐都爱得不得了,你是识货的。”
康南平知道和房瑜问正事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就转了话锋,指着远处武宅那棵大银杏说道:“你们那白阁主说,这是你们教主栽的,是真是假?”
房瑜点点头:“是啊,教主送给房某的小女荡秋千玩儿的。”
他方说自己没有妻妾,却有个女儿,还在疑惑,就见房瑜抬眼看了看他,边嚼边说:“怎么了,亲生的。”
“别在这给我打诳语,这大树少说也要百年才得,你们教主是什么人物,百岁老妖不成?”
房瑜点着他手里那卷宗说道:“你查我们蚀月教,这卷宗上难道没写我们蚀月教教主的尊姓大名吗!”
真是没写。虽然蹊跷,但凡该有教主名字画像的地方,都故意模糊去了,不知是什么缘故。
他看康南平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嗳叹:“大理寺就这点差事都办得七零八落的,你也趁早别干了,帮房瑜查查案子,房瑜自给你好处。”康南平才要拍案而起,他又指着那本手抄的街刊问道,“这本上面写了没?”
康南平才读了没几页,尚未看到。房瑜要夺,他护住了,房瑜便道:“让我瞧瞧是哪个胆大的写的这东西。”
他低头看扉页上的作者名:“房……”这作者是姓房的,房瑜更是惊了,不由分说就抢过来,一看之下丢了筷子,拍着书叫道:“好啊,好啊,小雏……得罪官爷,这书我收了,小女写的东西都是胡言乱语,你别读了,想知道什么,为爷的我亲自对你说。”
“你女儿识字?”
“文武都会一点儿。那年我跟着官军在襄城打李希烈,有个相好的女子,得了黛黛。亲爱之,所以不想让她身无长技,从小让她学写字读书。她倒好,肚里墨水就拿来给我写这些黑刊。”房瑜这几句话并不落在房松黛身上,而在“随官军作战”上。这段历史就是蚀月教的挡箭牌,只为蚀月教帮着今上招讨过藩镇兵,此时要忘恩负义灭了他们暂且不能。
康南平眼见着问路渐窄,有些窘迫,就单刀直入:“你就说说现在武宅里的这个教主吧,别的晚点问。”
房瑜吃着,一边把大历年莺奴在朱雀大街路演萨波达王的典故说了,又道:“说起来,先帝是知道我们教主的,不但如此,教主年少时游历吐蕃、南诏、川蜀、吴浙,高友遍四方,你今日看见南诏小王去我们武宅坐,正是因为那时候和我们这莺教主结下过缘分。他来武宅,不过是拜访旧友,有何不可?说教主叛唐,那是有些过分了。”
“即便如此,一介女流仅凭亲友,如何立身,她还有什么较人所长的?”
房瑜这就抿了抿筷子,思索了一下,啧道:“美貌!”
康南平一边心头一动,一边却讽道:“笑话,脸也能当饭吃?”
“如何不能呢,这北边的高楼月台长生殿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难道不是靠美貌得的敲门砖?要我看,做皇后都委屈了我们教主。瑜是俗人,就说女子最高的德行都在脸上了,我们教主的德行好比观音梵天,你让我为她肝脑涂地,我也没有一个不字。”
康南平也还是年轻气盛的男子,房瑜这样一说,他反而有点*痒难耐,想今日已经走到武宅里面,却没能见上莺奴一眼,略感悔恨。房瑜是知道他心思的,凑过来低声说道:“康兄帮了我们查案,自然有机会见教主,届时你有什么心愿,她慈善慷慨,必定顺遂之。”
康南平一手取筷,不觉伸到了房瑜那盘鱼生前面,又慢慢撤回来:“如此美貌,她就没有个位高权重的夫君?”
房瑜夹了块最嫩的鱼片送到他面前的碟里:“这康兄就有所不知,我们教主年少丧夫,守空房十载有余了。她从一不二,别的男子得她顾盼已是大幸,不敢多贪。”
两人谈得兴浓,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从上官武黄楼那时候开始说,直说到上官武逝世为止,中间只提义军作战和秦棠姬开箱散财这几件,别的违法之处一字不提。饮到有些微醺,房瑜才问:
“说了这许多了,我也有事要问康兄弟。实不相瞒,这极乐丹最早从贞元年初开始研制,前前后后也耗费我们蚀月教好几个春秋,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丹成,教中主事及相亲之密友口口相传,名气乃是这样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仙丹在长安城的蚀月教徒里流通也不是一两天了。
“可是大理寺接到案子,我看也就今年的事。房某不才,就管着平康坊那一带的蚀月教众,日日来去,所以熟悉那里的情况。其实这平康坊里卖五石散、*情丸一类的禁药,自太宗以来从未停过,其余五花八门的奇毒更是连我也数不完,你们大理寺可有查过?”
康南平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