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听到这就停了笔,不再向上画了,提起黄符吹了两下,站起来说:“所以你觉得宰相上了极乐丹的瘾,是我给他下了蛊,他疯魔了?”
浑壁冷笑一声。“难道不是?”
“那你不去治这疯魔的人,却来告我做什么?”她没续说,用手指抵着浑壁的心口,“蚀月教从未强迫谁尝这药,你今日上山也不是我逼你来,苍蝇爱蜜,是蜂的错?”
浑壁从她手里夺过那张符,鱼玄机就一甩青袖,向后殿去了。那符上只有她画的一串咒,看不懂她这是批准了几斤几两。
他收了符,高声道:“真人能否允我一窥炼丹之处?”
鱼玄机早已经走到后殿门前,听得他喊,停下脚步,回头道:“请便。”
浑壁以为有诈,回门前伸手招唤那群家丁进来,悄声要求他们到周围清场探路。步步惊心地走了一圈,没发觉有异,这才探到后殿去。这后殿供奉了道教诸神,偶像木身,涂装朴素,大概是此观名唤“旧神”的缘故。他踱步去神像背后,伸手敲了敲,又掀开桌缦看了一回。
一群武士就这样静静站在后面,等他勘验后殿的角角落落。后殿里鱼玄机的道童正追一只黄猫,大大咧咧地从这群武装者裙底下钻过去,一边尖叫一边跑远。
那个叫红拂的女道士端着水过来洒扫,神情自若,似乎全不怕他们搜到什么。看她这千帆尽过的宁静自持,想是也历练久了,不是个简单角色。
浑壁喊住此女,问道:“这观里有几个人?”
红拂答:“鱼师父名下有弟子六七人,我排行最长。”
“她从哪里找来你们的?”
“小道是闻名而来。师妹们多出身平康坊,妓家之后无依无靠,师父行善,将她们赎在这里修行,最长的也不过十四岁。”
“你们师父平日都在观里?”
“师父游风浮云,并不总在观中,早晚功课都是小道带着师妹们学的。”鱼玄机生意忙,怎么可能守在金光门外旧神观,怕是多数时候都不在。
浑壁会意,还想从红拂口中套出什么话来,这女冠说道:
“小道方才在山门前见了大理寺的客,恐是来寻贵人的。师父刚才已经和蚀月教主下山去了,贵人还有什么话,小道可代为转述。”刚才两人在殿上商议时,她就在观外放风,看到前日刚来过的那个大理寺小官正躲躲闪闪地等在花丛后面。
浑壁不想自己和鱼玄机说话时,莺奴竟然也在这座山头上,难怪她如此有恃无恐。当下四顾了一回,仿佛自语一般,冷笑道:“贱婢,……”捏紧了手里那张黄符,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一起撤离。
昨日康南平刚回大理寺,遇着卢校三便要诉苦,卢校三听他竟然独自去办案,还在纠结那卖药的事,连忙将他拉到无人处,嗔怒道:“你不要命了?!”
他叹道:“也是我急功了。”又把房瑜昨日在醴泉坊食肆里对他讲的事情复述一遍,意为此案之中,谁是正谁是邪还不好说。
卢校三又骂醒他道:“教七念三,后生子!那蚀月教就算是天下第一的大善门,上面要我们除,就是一个除字,你管那许多?!愈发有脑筋了!”
康南平不服,道:“我是大理寺官,本该批判正邪,难道不管三七二十一,做人的爪牙?”
“那你今日去了宰相府,见了浑壁,又有什么新见解?我看你自以为是,其实什么也不懂!其余的官,只要不是极乐丹这一案,你就随便去查,唯有这一桩!”卢校三面露恨恨之色,又道,“我这就报给上峰,撤去你追查此案的权限,你留在此处喝茶罢!”
康南平急了,拦着不让去,卢校三这才退让一步,说,那你事事听我安排,再妄自行动,我便告发你私连逆党,别说此案,这官都不要当了!唬得康南平连连答应;而到了最后,也不肯解释为什么偏偏这一桩案子不能容他施展拳脚。
康南平虽然答应,心里终究不快,觉得这卢校三是犬儒之辈,默默的有点愤恨。卢校三便是以弹劾恐吓他,他心意已决,必定要把这个案子私查到底。
此刻康南平等在坡上,正捏着两手,来回踱步。抬头见浑壁果真从那观门里出来了,眉头不觉一皱。浑壁也看到他在下坡等着,并了两步路,赶上前与之单独见面。两人礼毕,康南平说道:“公子见过鱼真人了?”
“不曾。她与蚀月教莺夫人下山去了。”
康南平眉头再一皱。踟蹰片刻,他再问:“小子冒昧守在此处,是因为记得公子所言,如能与鱼玄机当面对质,便撤去此案。如今这案子撤还是不撤,全凭公子一句话。”
浑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鱼玄机爽约,我自是不会撤销案子的;便是见了,这鱼玄机作恶在前,难道可以一笔勾销了?查,查下去!”
康南平正愁他把案子一笔勾去了,自己没处施展才能,成全了卢校三那句话、压了他的气势。听浑壁不肯放弃,顿时心胸开阔,行礼道:“公子仗义尊法,小子自当尽心竭力。”
他想到这两日的见闻,压低了声音对浑壁说道:“前日我去武宅,他们那房阁主还想收买我,这如何能让他得逞?据他说,平康坊确有假药之祸,要我替他顺藤往下。那日,武宅还有神秘贵客造访,我尾随其后,看此人最后回了南诏使馆,这蚀月教怕不是私通别国,细究下去,不愁扳不倒武宅这群妇人的。”
浑壁却不急着乐观,只对他说:“康兄弟不要莽撞。房瑜有意拉拢你,你且假意应了,混到武宅去。刚才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取信,报上去也判不下刑来,平白打草惊蛇。”
其实他哪想扳倒蚀月教,告这一桩官就是为了要挟鱼玄机,从她那里抠一些丹药出来。谁知鱼玄机眼如鹰,早就识破了,现在这么个折中的交易也算是赚的,他巴不得这个案子查到百年以后。
康南平频频点头。心想前日虚虚实实地答应了房瑜,倒算是好事。然而此时脑海里又浮现了梁乌梵替醴泉坊民众驱赶宦官的画面——其实蚀月教在长安,其徒众过得反而安心,自己若是真的一举消灭了这个帮派,难说是利民,还是害民。
浑壁看他脸色微变,还当他不敢深入,笑曰:“你放心罢。你若是有什么担心的,我到时自然也替你转圜。既要查案,我这报官的不能置身事外,定然与你共事。”
康南平受宠若惊,如何能让宰相之孙和自己一起搅这趟浑水?一时失语。浑壁继续安定他的军心,劝道:“辛苦你一路到此,我俩下山去小酌一杯。”说着便将他边搂边押地带下山去了。
鱼玄机和莺奴在观门内向下望,看着浑壁和康南平消失在山下,乘马逐渐远去。
“你看到么,一介宰相之孙,要对着九品小官这样勾肩搭背,也不知那小官有没有自知之明,被人当做犬马戏弄。”
莺奴拿着鱼玄机那柄拂尘,捻着拂尘须,淡然道:“在他眼中,自己再卑贱,终究是官,要与宰相之孙同进退的。你我不过是民,不过是女,哪配与他共呼吸。”
“鲤鱼奋身,只想一朝跃龙门,哪怕口中衔的是钓线也不管了。我们纵是富裕,如何圆得了他这等幻梦。所以为浑壁,他粉身碎骨而不辞,即使权衡过,也疯得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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